二月十五,正是一年中的春分之际。此时正值清晨,流水山间的气候依然宜人。
厉飞雨百无聊赖地坐在擂台下的一方,左手边是还在好奇地打量着山腰处清泉的张袖儿,还有准备上场的王守先以及另外两位师兄。他右侧则围满了密密麻麻的流水镇民,人声鼎沸之下,山间清晨的鸟鸣声彻底地被盖住了。
擂台之上,真阳子道长严肃地身着法衣、手持法剑地站在临时搭建的祭台前面,台子上摆放着令旗、令牌、木鱼、铃铛、符箓这些各式各样的东西,看起来真阳子也准备得非常充分。
而越过擂台,厉飞雨把视线投向对面,那里则坐着数十名断水门的弟子,他们身穿整齐的青衣,众星捧月地围着自己宗门的大师兄。
当然,厉飞雨更关注的还是断水门大师兄身边坐着的一位侠女,她看上去只是二八年华,却足足八尺有余,豹头环眼,看上去犹如戏文中的猛张飞。
厉飞雨往她那能跑马的胳膊上一瞅便吓了一跳,心道要是自己和这女子上擂台比武的话,恐怕自己不出三回合便会被活活锤死。厉飞雨也是这时才明白了张东和张袖儿平日里给自己介绍的江湖侠女不是在开玩笑的,就那比自己还健硕的体格,根本就无需像张袖儿那样还要担心炼精化气。
厉飞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的同时,张袖儿也偷偷地拿眼角瞟着厉飞雨,心道厉师兄怎么老是盯着对面断水门的那女子,实在是太失礼了,她狠狠地瞪了厉飞雨一眼。
莫非师兄喜欢的是这个类型的女子?
在心里将自己与对面做了一轮比较后,立马败下阵来的张袖儿顿时垂头丧气了起来,她自己这辈子也到不了那种程度。
无辜的厉飞雨回看了眼伤心欲绝的张袖儿,又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再次观察起了对面的阵势。
断水门的身后也围绕着密密麻麻的流水镇民,今天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比新年还要重要的集会。神泉虽然只剩下了象征意义,但也关系到了镇子将来一整年的丰收愿景。
流水镇民的先祖都是来自越国和东裕国的逃难者。在灾荒之年,他们一路饥寒交迫,最终来到了这流水山的脚下,发现了这眼清泉,才有了活命的机会。从此以后,在此处越聚越多的镇民们就把它视为象征着丰收的神泉了。
因此,今日两宗见面时,甚至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生怕搞砸了这场法会,引得镇民发怒,因此互相之间说话都带着和颜悦色,看起来虚伪至极。
说到底,对于今天的比斗,厉飞雨他虽然不用上场,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这流水镇完全就是断水门的核心地盘,虽然他们门中只有一位暗境中期的门主和两位暗境初期的副门主,其余的亲传弟子则全部都是明境实力,这样的实力自然和七玄门还有野狼帮相差甚远,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主场,对面随时变能把暗境武者给拉来助威,而七玄门从落霞峰赶来这里,现在则至少要三天的时间。
因此,厉飞雨挺害怕今天若是赢了对面,不好收场。尤其是白钰龙失陷的消息,加上七玄门到流水镇的时机时间大大延长了,让他们升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今日对面要是以把七玄门赶出流水镇为由,杀了他们在场的所有七玄门弟子,那局面可就十分糟糕了。
张东有把握在墨居仁手上保住自己,但可没把握在一整个宗门的围攻下救出自己啊。
断水门崛起于二十多年前,当时是三位暗境武者硬生生地从七玄门手下分裂了一半的流水镇出去,双方隔水而治。断水门管镇北,七玄门管镇南,受到两个帮派的影响,镇子两边的镇民也因为神泉的归属而时常发生械斗,还是在真阳子的调解下,最后变成了一年一次比斗的形式。
按理说,以断水门的这种实力,七玄门应该能够轻松剿灭才对。
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类似于断水门、铁枪会这些镜州城外的小势力善于抱团,无论是七玄门还是野狼帮哪边逼迫得更多一些,他们便会立马集体倒向另外一边。
整个镜州武林的格局大概分为四个层次。
第一层自然是朝廷的衙门加上边军的势力了,其中有数名跨过武道三境的宗师,但他们主要针对的是东裕国的军势动向,根本没有下场的心思。
第二层则是镜州城中的那些大宗门,几乎每个能进入镜州城的宗门都有着化境级别的武者,如此才能在镜州城中分一杯羹,而他们对城外的那些镇子根本就看不上眼。
第三层自然是镜州城外面的七玄门和野狼帮了,明面上二者都只有大量的暗境武者。
这二者实力接近,谁也比不过谁,自然更为看重作为第四个层次的诸如断水门和铁枪会这样的帮派了。虽然这些小帮派通常只有几个暗境武者作为底牌,但聚合在一起后,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势力。
因此,这些年下来,七玄门和断水门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时好时不好的那种。
而今日,两位明境后期武者之间比斗的胜负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论是哪一方胜利,真正决定接下来局势走向的都是那些暗境武者。
……
随着法会的开始,现场也开始安静了下来。真阳子办的这场法会主要还是为了劝解镇民不要械斗,因此一切从简,一般不要一个时辰便能进入到比斗的环节,比斗结束后,再根据结果将神泉的一年所有权赋予给镇南或镇北的居民。
厉飞雨自然是没有什么听下去的兴趣,他将头一撇,便看见了不远处乔装打扮后和其余车夫混在一块儿的张东,他现在的模样只怕是真阳子见了也完全认不出来了。
厉飞雨发现自己可能招惹到了墨居仁后,便立马将墨居仁的身份和对他两位徒弟心怀不轨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师父,越过了其中诸如夺舍、仙人之类的环节,张东虽然觉得自己这个徒弟跟个惹事精一样,但还是仔细记录下了墨大夫的武学功法和心性,并劝说住了准备逃离七玄门,前往镜州城躲避墨大夫的厉飞雨。
张东也是个江湖经验丰富且万事小心的主,在仔细分析过局势后,认为现在还没有严峻到需要厉飞雨逃跑的地步。他准备乔装打扮并寸步不离地保护厉飞雨一段时间,观察后续的情况。
毕竟张铁逃跑能不能成功,以及什么时候逃跑,并且墨大夫能不能发现厉飞雨插手其中,他会不会不怕暴露地前来除掉厉飞雨,这都是未知的事情,没必要如此草木皆兵。
不过,现在的厉飞雨最被动的地方就在于,他先前错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认为私下里给张铁、韩立提点两句不会引火烧身。但现在来看,韩立和张铁二人在七玄门内的社会关系太过简单了,平日里交好的也就他一个厉飞雨了。哪怕仅仅是为了追回逃走的张铁,墨大夫都很可能会过来一趟。
而他厉飞雨,先前并没有做出任何防止此事暴露的行动,也没有收集更多有关墨大夫的情报,就算想要制衡住墨大夫都不容易。
现在重新看来,以墨大夫的谨慎、小心,一旦局势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变化,诸如张铁逃跑之类的,必然会因为担心自己夺舍一事暴露而歇斯底里,不会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墨大夫的实力必然远超他厉飞雨,加上他精通毒药,哪怕是下毒也随时可以置他厉飞雨于死地。厉飞雨倒是也向张东提出了能否依靠真阳子帮忙,直接弄死墨大夫。
但一来,虽然张东和真阳子相交多年,但对真阳子到底有几分本事,他也并不知晓。说不定他也只是那种善于捉鬼,却不善于和人比斗的修士。
二来,真阳子的门派有着不能随意杀人,尤其是凡人的规定,似乎会沾染上因果并扣除去自己行善积累下的功德。张东、真阳子二人的相交毕竟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关系,没有什么利益交换,人家就算有能力,也不一定会愿意帮这个大忙。
三来,张东似乎还是对自己特别有信心,即使是知晓了墨居仁过去曾是自己故乡岚州一霸,他也依然不带怂的。
张东现在还是秉持着厉飞雨在明,自己在暗处的想法,想要引蛇出洞。此次法会,他便借口不适,未来参加,转头便化妆成了厉飞雨的车夫,带着自己徒弟和张袖儿一路上了这流水山。
若是张铁和韩立在厉飞雨的提醒下,较快地发现了墨大夫对自己有不利想法的事实,很可能现在就已经逃离了神手谷。厉飞雨和神手谷二人交好的事情在宗门内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说不定墨大夫就已经在法会期间按图索骥地找了过来。
厉飞雨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他倒是意外地感觉到这几天下来,张袖儿同样也和自己一样,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