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飞雨全身瘫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进着气,许是感觉到,墨大夫已离去了,这才放下了心。
和墨大夫对峙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些。无论是说话还是动手,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承受住了巨大的恐惧,在他看来,这就和一天般漫长。
现在想想,这场遭遇战中,自己暴露的破绽实在不少,但墨大夫同样如此。
比如张铁伏诛一事,必定是他胡诌出来的。不然,张铁若真陷在了他手上,还供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就绝不会和自己如此多废话,做出这千万种试探来了。
多半是他没追上张铁,让张铁带着家人逃进了镜州城那数十万的人海中了,他现在要再想找到人,可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厉飞雨坐起身来,心疼地看着碎落一地的软甲,回去后,起码得补贴上一千两的银子了,不然,王师兄没法向宗门交代。
“师父……”他看向张东,突然没了言语。
这场遭遇战,和他预计好的完全不同。原本,他师父配合上他院子中的布置,完全能逼退墨大夫,他自己是不用出手的。
只可惜,他追着真阳子一路跑出来,撞见了墨大夫,也让迟来一步的张东瞧见了自己出手。
明境后期的实力,算是暴露无疑了。
“杀人夺宝”几个大字出现在了他的心头,若是师父怀疑起自己,实力能提升得如此迅速,全赖什么宝贝,那可就糟了。
他自然是慌了,通过墨大夫的话语,差不多也能知晓,自己师父当年大概是个什么样的狠角了。
厉飞雨发现,墨大夫退去后,自己的处境一点都没变好,反而更加危险了起来。
望着一言不发的张东,他头上的冷汗又回来了。感受着自己剩余不多的真气,他察觉到,现在连逃跑都不现实了。
“你——明境后期了?”张东打破了平静,好似随意般问道。
“啊,是啊。”厉飞雨嘴唇动着,终于说出了话来,现在否认也没了意义。
厉飞雨紧张兮兮的,看着他,张东有些失落,他带着股凄凉劲地说道:“信不过我?你放下心,我是你师父!”
“不会。”厉飞雨摇头否认。他还是十足地戒备,不知道这是不是烟雾弹。
“也是,赖我。”张东自嘲地笑了笑,“刚刚你和墨居仁交手,我在一旁看着。我承认,我是怀疑了,我是心动了,但我忍住了。”
“坐!咱们爷俩,聊聊。”他坐了下来。
厉飞雨就坐在不远处,夕阳西下,林中,二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我知道,我不正常,我卑劣,那一瞬间,我甚至不配做你的师父,可是,想看理由吗?”听了这话,厉飞雨望过去,眼里露着好奇。
张东掀开衣角,衣服上拉,裤腰下拽,狰狞的疤痕像火红的蜈蚣一样,钻了出来。
是烧伤!那红肉,那惨白,那黄色,拧在一起,触目惊心。厉飞雨吓了一跳,他知道了,张东的腰部往下,怕是都是这幅模样,而自己,也和他生活了一月有余,居然才知道。
“很痛苦。”张东仿佛在说别人,一脸的平静,“我仇人留给我的,真阳子也治不好。
“这些年,为了保住性命,我一直在炼气化精,修复伤势,实力也跌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奇迹的话,我的前路算是彻底断绝了。
“够可笑的吧,我明明一直规劝着你,不要炼气化精,可自己却在做着这样的事。”
“仇人。”厉飞雨呢喃道。
“是啊。”张东这话说得很平静,“很无趣是不是,我就是为了这样的事。
“江湖不就是这样吗?今天我杀你全家,明天你再报复回去。不讲道义,不讲仁义,大侠都是故事里的,现实中大家的仇恨比海都深,没什么为国为民,只是为了名利,为了仇恨,我们追求的就剩这么些东西了。”
“你很厉害?”厉飞雨好奇道。
“厉害?”张东缅怀般地笑了起来,“二十年前,我在岚州一带闯下名头,从岚州打去越京,再从越京打回岚州,一路上,没遇见过敌手。
“可再厉害,再能打又有什么用。
“一夜,那个夜晚我还记得,大火烧遍了岚州府城,符箓飘得漫天都是,还有那成群结队的黄衣修士,我的风雷门就这么没了。
“现在想来,那场大火后,府城多半也是元气大伤了,那岚州第一大城的名号怕是要落到那群嘉元佬的头上了。
“我的一家老小,我宗门的所有长辈,我门内的弟子,全部死了!
“只有我,带着亲信跑了出来,苟活了下来。我没命地逃,逃到了镜州,连亲信都背叛了我,若非真阳子道长路过,我怕是早已成了埋葬在那片林中的亡魂枯骨了。”
“他们……”见曾经的武道宗师,就如此地被修士们击溃了,厉飞雨情绪自然不高。
“嗯,想来他们是大宗门的修士吧。”张东合拢起双眼,“我背靠的那修真家族,族中有数位筑基期的修士,他们,当时根本没有站出来。
“跟我交手的那些黄衣修士,各个都带着高阶的法器,极难对付。
“还有那个浮在空中,放出大火和无数符箓的那人,想来便是筑基修士了,只怕在筑基修士中,也是个极为可怕的家伙。我看见他抬手便毁去了一座小山头,那种范围的攻击,武者根本不是对手。”
张东重重地吐了口气。
“这些年,我不断地在衰弱,说实话,我已经绝望了。原本想着,就这么隐居在彩霞山,度过我的余生。
“我是想报仇。
“可我知道,若是没有奇迹的话,没有灵根资质的我,永远也不是筑基修士的对手。
“可是你,却出现了!
“是运气吗?还是天意呢?也许是心血来潮吧,当时看见服用抽髓丸的你,我居然会鬼使神差地收你为弟子。
“结果现在的你却真的超乎了我的想象。
“你的根骨不行,我是查过的,修炼速度理应快不起来;这几日你气色还行,但没有气血上涌的表现,锻体时也平心静气的,定然没有服用什么宝药。说实话,我也不晓得有什么宝药是能让人连连晋升的。
“飞雨,你就是我的期盼的奇迹!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想去知道。可你能告诉我吗?你现在这般晋升的速度,在今后还能一直保持下去吗?
“你还年轻,你还只有十二岁,你便已经走到了明境的圆满了。若真是如此的话,你能走的比我更远,比二百年前的那些英杰们,还要远。
“我……我知道这很无耻,可我还是想说。
“飞雨,我能帮助你,我曾经便是能和炼气功法修至十二层的修士战斗的武者,我甚至离血脉武者也只差一步。
“我可以把我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有我的经验,你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到武者过去的巅峰。我也同样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突破过去,让你成为超越历代的武者。
“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报仇。
“呵呵,很自私吧,明明师父传授徒弟这些都是应该的,我却用想用来和你做交易。”
说罢,张东一脸羞愧,带着期盼,望向了厉飞雨。
这……
厉飞雨良久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终于,厉飞雨还是一脸不解,“现在的我明明就打不过你,在这里,你才是强者,我才是弱者,可你为什么这样呢?”
渴望报仇的张东完全可以学习着墨大夫,用威逼,用毒药,强迫自己帮他报仇,甚至是选择拷问出自己提升实力的办法。
厉飞雨完全无法理解。
“我是你师父。”张东终于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也许是这么多年,我长久地不再和他人接触了,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我的确是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我死去的孩子还有弟子们的影子。
“也许我还是有着的私心吧?
“可能是这二十年过去了,我早已经没有了当初作为岚州霸主的那份冷酷了吧?我都已经快记不清过去的那个自己了。”
“可能是我自觉得我的心气已不再,即使想夺过你的机缘,再去报仇,也不现实了。
“我现在也只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老人罢了。
“也可能是我还保留着所谓的武道大宗师的最后一点自尊吧。
“这种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了。”
该怎么办?
厉飞雨陷入了迷茫之中。
该怎么办?
师父?仇人?
也许是同样也有着自己的自尊吧,就这么望着眼前这个露出颓态的老人,厉飞雨的眼神终于坚定了起来:“师父,你曾告诉我,要对人多一份信任。既然师父教授弟子武学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认为,弟子帮师父报仇,不也是弟子应该做到的责任吗?”
他考虑良久后终于下定决心。
“师父,我虽然在提炼真气上没有任何的天赋,但我却在掌握非横练类的武学上异常地迅速,你也知道了,我风雷刀法只用了两个月便圆满了。
“老实说,若真能能超越一切的武者,能与筑基修士比肩的话,谁会拒绝呢?
“若是,师父你真的觉得,你能帮助我,让我有这个能力走到那一步,我接受这件事情。
“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向你许诺,只要我能成长到,能击溃筑基修士的地步,我绝对会替你找出二十年前的凶手,替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