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早有被拆穿的预案。
但他没想到,此刻来得如此之快。
薪锋身为旗舰之首、丹荥峰大长老、仙寿会仪队主事人,若没有确凿证据,怎会亲自前来。
陆泽实话实说:“我是打通幻妖塔的李平安。”
薪锋听出言外之意,怫然道:“没打通幻妖塔的李平安呢?”
陆泽道:“在剑宗外门闭关。”
薪锋眸光愈冷,“你又是谁?”
陆泽沉吟道:“不太好说。”
“给你十息,若你不能让我改变心意,立毙!”
一柄小剑从他身后飞出,悬停在陆泽眉心,蠢蠢欲动。
陆泽淡然道:“用不着十息,一句话就可以。”
薪锋不语,等他开口。
“花清蓉是我的女人。”
一柄细剑插在地板,剑袍飘飘,散发丝丝寒意。
薪锋皱眉,“初岫剑!”
“认得就行,那日打通幻妖塔,是朱雀儿带我游玩,兴起而为,打完后,我还请守备长老……叫什么来着?复姓,忘记了。”
薪锋道:“公仲天。”
“没错,就是他,当时我让他将一并奖励送往芙月殿,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没时间去取,也不知道发了没。”
陆泽扬手摆出茶具,向薪锋示意,见薪锋没动作,自顾自斟上一杯,“我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证明一件事……”将清茶一饮而尽,“无论我此行是对是错,都是剑宗人。”
薪锋思忖良久,皱眉道:“说出你此行目的,我考虑明天抵达圣都后,是否把你送往戒律厅。”
陆泽嗤道:“你若真想与我交谈,那便坐下来,好生聊聊。”
他往前推出一杯清茶,话锋一转,“此事是我之错,但长老你就能推脱责任?若再用这种审讯语气与我谈话,就请自便罢。”
薪锋沉声道:“你就不怕我毙了你?”
陆泽冷笑一声,
“花清蓉是我的女人,苍游子是我的忘年交,甚至龙首峰监察长苏幕遮都要向我求字,我身为外门上届剑试榜首,如今幻妖塔记录的保持者,不说内外门人人皆知,也略有薄名,你敢动我?”
他愈发傲然,昂首道:“大好头颅,便在颈上,拿剑来试!”
薪锋眸中精光闪烁,手指不停捻动,酌量许久,收起小剑,盘膝坐下。
陆泽举杯道:“如此甚好,必知无不言。”
薪锋浅酌一口,简单明了道,“目的。”
“为天承丹。”
“没了?”
陆泽淡淡笑道:“法财侣地,长老认为我还缺什么?难道……我会贪图丹荥峰峰主之位吗?”
薪锋眼中精芒暴射!
良久,又问:“此次之事,都有谁知道?”
“清蓉、小苍、我师弟李平安,就这三人。”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李平安是个忠厚可靠的孩子,你可以去查他案宗。”
薪锋不语,几番思忖之后,终于举杯,“莫出差错。”
“放心。”
陆泽与他对饮一杯,见薪锋起身欲走,又道:“还有一事想请教长老。”
薪锋漠然道:“何事?”
陆泽问道:“我自认为各方面已做得足够细致,长老从何识破?”
薪锋遽然消失,留下两个字:“真元。”
陆泽恍然大悟。
这老儿见识过李平安的真元,他两次出手就露出了马脚。
看来陆肉肉说他真元不够精纯,却是一件大事。
陆泽将一壶茶水喝干,不急不慢,背后却已冷汗涔涔。
薪锋给他的压力太大,不过还好。
他赌对了!
这老儿果然是功利之人。
这些天,他从人们闲谈中,也知晓了这位大长老的为人,清廉公正,不苟言笑,事必躬亲。
在众人口中,薪锋不似修行人,更像是一个圣人。
所以,陆泽就很奇怪了。
当日薪锋去外门送文书,陆泽认为他是内门小吏不是没有根据。
俗话说得好,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他身为外门大长老,每日公事何止繁忙,事必躬亲?仅仅是送文书这等小事,也有必要吗?
若每个大人物都如他这般,岂不早就累毙。
当然,任何话语都有两面性,也可以说,薪锋就是异于常人。
但前几日他与雍泰角力之事,薪锋也已知晓,为何不亲自前来查问,难道自己峰上弟子之事,就没有送文书重要?
还有他当日阻止山魈、护住旗舰之事,他为何没主动下场,现场表彰?
无非就是他如果那样做了,众人的关注点会转移。
薪锋发现他假冒之事后,没未与众人一同前来缉拿,也是因为此事薪锋亦有错,怕名望受损。
由此可证,薪锋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人,但,他好名。
再想到花清蓉与他闲谈时,提过丹荥峰之主——早年因沉迷炼丹,修为停在半步化神上百年,随时都会仙逝,数年前便已不理事物,潜心修炼。
归其所有,薪锋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就不难理解了。
他有一颗向往权势的野心!
所以,陆泽才会尽可能的展现手中的力量。
让他知道,我陆泽是一个有权有势,且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权二代”,所以我陆泽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冒名顶替,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
此次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陆泽心力憔悴。
夜深人静,窗外繁星璀璨,那么近,一伸手就能捞到。
陆泽徐徐吐气,躺到床上,放空心思,嗅着枕边佳人残留的幽香,沉沉睡去。
……
日出东方,也出圣都。
旗舰甲板上,众弟子整襟待发。
陆泽以手扶舷,俯瞰圣都。
虽是身处高空,看得不太真切,但那副壮阔的布局,仍让他为之震撼。
从一斑而窥全貌,圣都更像是一个圆,无数高楼广厦围成圈圈圆圆圈圈,乃至无数圈,不知深向何处。
“果然壮丽非凡。”
陆泽赞叹道。
“这仅仅是圣都外环,圣都初筑时,圣皇根据上古营造图,便已确定要筑成五环。”
柳雨萍在一旁解释道:“从上俯瞰其实还好,若你从地面进入圣都,看到圣墙时,会更加震撼;那圣墙足有数百丈高,据说是圣皇当初为抵御独眼巨人所筑,后来慢慢向外扩张数十年,乃至达到如今的规模。”
“哦……”
陆泽表面平静,内心却掀起滔天巨浪。
五环?巨人?
圣皇又是何人?
就在陆泽震惊之际,几柄长剑破空而来,悬停舰首。
打头长剑发声:“可是青岚剑宗之舟。”
薪锋迈步而出,施礼道:“正是,骆少卿今日亲自前来,有失远迎。”
长剑道:“薪老儿还是如此客套,于仪礼司庆丰园安置吧。”
薪锋笑道:“如此劳烦了。”
长剑朗声一笑,破空而去。
远处亮起一道笔直的赤色光线,直冲云霄,薪锋大袖一挥:
“去吧!”
……
“青岚剑宗到……”
“青岚剑宗到……”
仪礼司迎宾的唱迎声不绝于耳,艨艟巨舰缓缓降落。
众弟子鱼贯而下,好奇地四处打量。
此地虽然称作庆丰“园”,实则占地极广。
四周佳木繁阴,鸟雀啁啾,秋蝉合鸣;楼台殿阁,鳞次栉比,掩映其间,华贵精雅,远处尚有一处内湖,粼粼盈溢。
好一处静雅安身之所。
薪锋手中捻诀,将巨舰化为小舟收起,负手而立。
众弟子左右顾盼,也不敢妄动。
不一会儿。
远处踱来一人,看似缓慢,却又几步便至。
他身着葛衣,须发皆白,身形微微佝偻,背着双手,拿着一柄药锄,似田间老农,又似一村之长。
薪锋行礼道:“丹荥峰薪锋,见过劳悯上师。”
众弟子正随之行礼,有人已惊讶出声。
灵植峰之主,劳悯上师!
竟如此貌不惊人。
劳悯微笑道:“薪锋师侄辛苦了,带着孩子们去休息吧,殿内自有人照应……”他环顾众人,又道:“你们若想去圣城游玩,可要注意不要违反门规啊。”
劳悯说完,还没等众人反应,拍了拍薪锋肩膀,转身就走,没两步,又回转回来,笑道:
“哦对了,还有一事,圣都禁飞,你们哪个小家伙若有飞行法器,可不能用,不然被巡察吏逮住,我可不管捞你们。”
这老头言辞风趣,众人皆笑称不敢。
“恭送上师。”
薪锋拱手相送,然后轻咳一声。
场中俱静。
薪锋正色道:“上师所言,要时刻谨记,白日出去游玩只要不违反门规、圣都律法,尽可随意,不过,每晚必须归园,不得超过子时,都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称是。
薪锋满意点头,大手一挥:“各峰司长领着门下去罢。”
众人齐齐行礼:“恭送薪锋长老……”
薪锋一走,场间立刻轻松了不少,各峰司长领着一众弟子入内,各自登记入房。
流云峰因女弟子众多,自有优待,被分在湖泊近处,在客舍推开窗,便可看到优美湖景。
陆泽自然也沾了光,他所处的这间房陈设静雅,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是有一处不太满意……
当当当。
房门被敲响,陆泽阖目轻叹,“进。”
胡杏儿推门而入,鬼祟地朝外张望,然后把门关紧。
“哈,李平安,你还真在我隔壁,快给我道歉。”
“胡师姐这是何意?”
“少装糊涂。”
胡杏儿柳眉倒竖,“你那日所做之事都忘了吗?”
怕不是个傻子吧。
“胡师姐再说什么?速速讲明,我有急事。”
陆泽茫然道:“莫非是柳师姐在我房间休憩一事?”
胡杏儿板着脸不语。
陆泽正色道:“事关柳师姐名节,胡师姐切莫谣传,我与柳师姐,是正当的男女关系。”
胡杏儿眼珠儿转得飞快,狐疑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陆泽不耐烦了——看来只能使出目标转移大法。
“胡师姐别与我打哑谜,有事就直说,不然我要动手了。”
胡杏儿立刻紧张起来:“你想作甚!”
陆泽一把将长衣脱了个精光,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犊鼻短裤。
胡杏儿惨叫一声,双手遮眼,向后猛退,靠在门上,惊呼道:“李平安,你到底想干嘛?”
陆泽冷笑一声,更换出行常服,“我要出去游玩,自然要换衣服,你以为呢?”
胡杏儿捂着脸怒道:“那你也不能当着女儿家的面更衣,不知礼数!”
陆泽靠了过来,施礼道:“师姐,我李平安虽说不是君子,为人到也方正,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前辈,方才性急,所以冒犯了。”
胡杏儿把手放下,看着李平安那张憨厚的脸,许久点头:“算了,我冒昧前来,也多有失礼。”
“如此甚好,请……”
二人出门。
陆泽又道:“哦对了,师姐前来欲问何事?”
“算啦!”
胡杏儿摆手,大度道:“既然你不知情,就当我没说。”
“好,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来到胡杏儿门前,陆泽拱手道。
胡杏儿点头,叮嘱道:“去吧,但是也别太贪恋繁烟,我辈修行之人,当以修炼为主……”
陆泽很听话的应道:“是。”
胡杏儿关门,嘀咕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健硕。”
“师姐也挺软……”
“我差远了……”
嗯?
胡杏儿歪头想了一阵,大怒,猛地打开房门,望着灰溜溜的背影,喊道:“李平安,我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