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轻舟划破苍穹!
舱内,陆泽盘膝而坐,身体四周布置着重重聚灵小阵,上百灵石闪着荧光,如丝如缕朝他身上汇聚。
真元在经脉咆哮运转,竟隐隐发出闷雷之音。
许久,陆泽收功,轻声开口:“几日了?”
“回少主的话,三日了。”
“……”
陆泽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韦平兄,我可不是什么少主……”
跪坐在一旁的汉子低头不语。
陆泽摇头失笑,擎出憨批剑,缓缓起身。
“摇摇……晃晃……竖劈、横扫、上托……九百九十三……九百八十六……九百七十九……”
喃喃自语,陆泽从舱内踱出,几步之后,目光逐渐呆滞,步履蹒跚,右手憨批剑不断挥动练习,左手掐诀飞速运算。
此舟是剑宗载人飞天剑舟,专事传送加急文书、刺探情报,可比艨艟巨舰还快多了。
小舟不大,丈许宽,数丈长,整体成梭形;陆泽低头嘀咕,脚步不停,在小舟来回走了数趟,蓦地,一脚踏空,身子一歪。
衣领被拉住,“少主,小心……”
“哈!这分心灵术,果然难修。”
陆泽撤回来,回首笑道:“多谢韦平兄,差点就掉下去了。”
“少主仅修三日便已入门,已是天才绝艳。”
韦平木然一笑,在枫山问剑中,他侥幸未死,但也被暗器破了相,满是疤痕的脸上显出几分局促。
陆泽大袖一挥,将憨批剑收回,摆出一套精致茶具,悠闲地倚在舟舷,道:
“韦平兄啊,咱青岚剑宗没有大雪山那一套,少主什么的,可别再提了。”总共知道俩少主,一位压在心头,还有一位狗带了,太晦气!
“是,少……公子。”
韦平恭敬点头,稍作迟疑,还是跪坐下来,双掌平伸,从陆泽手中接过茶壶,“我来。”
陆泽看了他那满是黄茧的手,叹道:“大雪山真是眼瞎!”此等人物,竟然让其为仆?
韦平不答,只是低头烹制清茶,双手在茶具间抬起落下,如穿花绕树,仪态极为优雅;
少倾,茶香弥漫,茶雾蒸腾显空中,百般变化,或鸟、或兽、或花、或树,最终化为一缕白烟,笔直向上。
“公子,请!”
“妙!”
虽说在前世他也欣赏过诸多茶艺大师斗茶,但在此世,陆泽还是首次感受如此神乎其技的茶艺,不由得赞叹一声,两根手指掐起茶盅,先闻其香,再酌其味,然后一饮而尽。
入口清润微苦,转而回甘转韵。
“妙!”
凭舷观云海,茶香沁心脾,当真妙不可言,“韦平兄真乃大才也!”
离开圣都已有三天,从大雪山逃来的韦平连连给他惊喜,这韦平不仅修为精深,学识也极渊博,在各方面皆有涉猎,可比他这个装出来的半吊子强太多。
“公子请勿再夸赞小人。”
似是从未有人如此夸赞,韦平面色赧然,道:“公子不嫌小人出身卑鄙,还请劳悯仙师亲自为小人祛除雪心死咒,小人更是感恩戴德,以后我必紧随公子左右,效犬马之劳……能追随公子入青岚剑宗……”
唉……这货又来了。
“韦平兄!且安心吧。”
陆泽扬手打断,索性直言:“大雪山门规严苛,众所周知,人人皆有求活之权,我更无看轻你的意思……”
一叹,又道:“我所作的一切,微不足道,你肯授我分心灵术,足以互抵,待回到剑宗,只需做自己就好。”
“做自己……”
韦平口中喃喃,透过茶雾,怔然看着对面俊逸非常的男子,以前的种种屈辱往事,在脑海中飞快掠过,恍如隔世,恍如……重生。
不知不觉,眼神逐渐坚定,心里满满只剩三个字,“做自己!”
咻!
正在此时,一道红光从飞舟射出,穿云而去,陆泽哈哈一笑,伸展着五肢起身,“韦平兄,以后身为同门,还请多多关照!”
韦平也赶忙起来,垂手站在他身边,倏而,几道剑光从远处疾射而来……
掌舵师兄长啸一声:“剑归——青岚——”
……
“杀!杀!杀!”
古怨宗,锺毓峰。
洪志泽如一道黑烟,在人群中肆意穿行,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从锺毓峰往下看,原本风光秀美,灵韵悠扬的古怨宗,狼烟四起,满目疮痍。
那一道道黑烟,是无数发狂的妖兽,一条条血河,是古怨宗门人的鲜血。
铺天盖地的妖兽,遍布山野,肆意虐杀。
这是兽潮,传说中的妖兽之潮!
所有古怨宗门人奋起抵抗的同时,心底已然一片绝望。
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些浑身笼罩黑烟的妖兽,是何人所驱使?
古怨宗堂堂西疆第一大派,怎会在一夕之间变成如此模样。
三十六洞的洞主们又都去哪了?
护山大阵为何忽然关闭?
无数疑云笼罩所有人的心头,却不知向谁询问。
……
锺毓峰一隅。
唰唰!
范承宣手持青钢剑,连挥两剑将数只妖狼斩杀,转头向身后聚拢而来的人高喊道:“坚守不住了,尔等快退入摄魂洞!”
摄魂洞乃三十六洞之一,里面设有锺毓峰大型传送法阵,范承宣已知不敌,便想让众人撤走。
他身为璇玑洞监察,场间大多数人都认识他,若在平时,定是说一不二,但此时,众人听闻此言,反而摆开剑阵,一步不退。
“不行!锺毓峰守不住,我等不退!”
“没错,宗在人在,宗亡人亡!”
“将这群畜生杀光!”
“……”
能活下来的,都是内宗精锐,皆有颗护卫宗门之心,一时间,众人聚拢,气势陡增,剑阵不退反进,竟将这一隅的的凶兽暂时击退。
范承宣重重跺脚,急道:“你们怎么如此不听话,人在则宗在……”
“错了,人在,宗也不在。”
蓦地,一位满身血污的年轻人从兽群中现身,如闲庭信步,缓缓走来。
他似乎杀得累了,身体有些佝偻,几步来到众人不远,低头笑道:
“你怎么能骗人呢?亡了就是亡了,一人、几人拯救一宗,那是小说之中的故事,不能当真。”
“是洪志泽师兄!”
“洪志泽,你在胡诌什么?”
“……”
就在众人喝骂之际,忽然,他身后闪出一道狼犺黑影,当头扑来。
“小心——”
“洪志泽师兄,注意身后——”
“小心妖兽!”
众人心中大骇,纷纷出声警告。
但下一刻,全部噤声。
他们口中的“洪志泽”师兄,轻轻挥手,那妖兽就如哈巴狗一般,将他拢在怀中,晃着硕大头颅,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此兽身长约丈八,表皮斑斓,满是长毛,虎肢而人面,两洞深邃黄瞳,张着血盆大口,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中,淌出血腥涎水,嘴边上还有两根染着血色的獠牙,闪着渗人幽光。
嗤——
两道黑烟从它拳头大小的鼻孔中喷出。
丑到极处,也凶到极处!
“你你你……到底是谁?”
“师兄……”
“梼杌!这是凶兽梼杌!”
“咦?你认得?”
听得梼杌二字,洪志泽挺起身躯,抬头朝那人看去。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他的眼睛,为何没有任何其他颜色,只剩一片血红!他的声音,为何如此刺耳,他身上,为何有如此煞气?
有人高喊道:“他不是洪师兄!大家小心……”
话未道完,胸口一凉,洪志泽已近在身前,缓缓抬起手。
一枚鲜红之物,在他手中不断起伏震动。
“这,是我的……”心。
“是我的!”
洪志泽歪头,面上漏出几丝不悦,纠正道:“是!我!的!”
扑通!
那人软倒在地,紧盯着他手中红心,死不瞑目。
洪志泽将红心凑到鼻翼,仰面深深吸气,然后狠狠咬了一口。
咯吱……咯吱……
鲜血染红了他的面颊,整齐地牙齿上,沾染了深深浅浅的红。
“呸!难吃!”
他吐出一口血肉,随手丢到身后,凶兽梼杌一口吞掉,仰天嘶吼一声,似乎意犹未尽。
众人魂亡胆落。
“快跑——”
“他不是人,是魔鬼!”
“洪志泽已经疯了……”
惊叫声四起,众人慌忙朝宗外逃去,瞬间,场间就只剩一人。
“你不跑呀?”
洪志泽微笑问道。
范承宣真元勃发,手中青钢剑闪着寒光,摇头道:“他们都可以逃,但我不会。”
洪志泽拍手道:“忠心可嘉,你的心肯定很美味。”
范承宣身剑合一,飞扑上来:“吃我的心之前,我有个问题。”
洪志泽动也不动,笑眯眯道:“可以问。”
骤然静止,心口一凉:“我师尊……去哪了?”
洪志泽嘻嘻笑道:“你可以问,我也可以不说。”
扑通!
范承宣倒在地上,怔怔看着远处漫山遍野的妖兽,血沫从他口中涌出……
腥风骤起,一张血盆大口,将他吞没……
……
青岚剑宗。
剑光引着剑舟,缓缓停在丹荥峰的秋瑾崖坪。
陆泽一跃而下,站在崖坪上高呼一声:“终于回来啦!”
满腔喜悦,溢于言表。
韦平恭敬地站在身后,掌舵人孙兴收起口中念诀,收起剑舟,笑道:“小师……弟,可要去仪礼厅报备?薪上师嘱咐,您的事情,已先行派人告之掌门,您应该先去龙……”
“你自去忙吧!”
陆泽笑吟吟道:“薪锋长老的事我记在心里,一会儿就去办。”
“可是……”
“放心吧!”
陆泽转头就走,“你先带韦平师弟去悬遏峰入档,嗯……就入在流云峰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事成之后,让他到芙月殿来寻我,报备什么的,哪有见老婆重要。”
说罢,倏然消失。
孙兴不由得苦笑一声,这位小师叔,还真不让人省心呢。
……
龙首峰,吞云殿。
诸多太上长老集聚一堂。
大殿最高处,龙首峰之主,掌门玄尘子高座其上。
下手位左右各有两把太师椅。
悬遏峰之主云穹上师、流云峰之主花清蓉坐在左侧,右侧空出一位,就连久不露面的丹荥峰之主司空晓鹤,也来到了大殿。
今日掌门召集众人所为何事?
众人议论纷纷,玄尘子笑而不语。
云穹低声道:“花丫头,听闻你与那小子交好,你给老云透个底,那小子怎么勾结上劳悯师叔的?”
“不知道!”
花清蓉冷冷道。
云穹一乐,“你这丫头,藏得还挺严实,薪锋师侄的密报都说了,那小子曾提过,你是他师傅,怎么忽然又变成劳悯师叔了?”
一顿,又嘿嘿笑道:“你别跟我说你俩没关系啊,老云可不信。”
花清蓉不动声色,“云穹上师请自重!”
“啧!你这丫头。”
云穹面上写满了八卦,“想当年,我还传过你剑术,现如今,想听句实话都不行了?”
司空晓鹤也搭话道:“忽然多了个小师叔,您和掌门到没什么,我和花丫头可惨了,难不成一峰之主,还要向他一个炼气弟子行礼不成?”
摇头晃脑道:“来此一趟,真是大大地不妙,还不如早闭生死关,冲击化神……”
这时玄尘子忽然开口:“无量剑令归山,意味着劳悯师叔或已解开心结,你身为一峰之主,岂能不到场。”
司徒晓鹤赶忙行礼称“是”。
玄尘子一笑:“他既然不欲张扬,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以平常心对他便是。”
司徒晓鹤再次称“是”,将身子缩回太师椅,再不发一言。
云穹上师嘿嘿一乐,正待再向花清蓉询问,忽然念头一动。
片刻后,门外徐徐行来一人,玉簪束发,青衣飘飘,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此等容颜,非世俗所有,场间议论声立止。
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正是苏幕遮。
他两步上前,微微拱手,朝所有人一礼,轻声道:“启禀师傅、诸位师叔、外门弟子陆泽业已归宗,只是……”
玄尘子道:“直言。”
“是。”
苏幕遮瞅了一眼花清蓉,有些为难道:“只是,他去了芙月殿。”
一片哗然!
花清蓉柳眉微蹙。
“这个混账!”
玄尘子又问道:“他没说为什么?”
苏幕遮犹豫道:“不太好说。”
花清蓉咬牙道:“但说无妨。”
苏幕遮几番迟疑,还是尴尬道:“他说,报备什么的……呃,哪有见老婆重要。”
“嗷……”
“嘶……”
“嘿……”
场间响起一片打趣声,
瞬间,花清蓉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