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简易十五年人生以来第一次被老师轰到教室外面罚站，莫名的还有些新奇，更何况此时站到教室外面去也不错。

那年的一中教室里没有安装空调，大家怕冷，一到冬天教室门窗紧闭，多少有些闷，让人昏昏欲睡，现在能出来透透气也还不错。

一走出去，料峭的寒风跟饿狼捕食一般，争先恐后的抓着简易的衣领和围巾相接的缝直往脖子里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某位罪魁祸首，正懒洋洋地倚着墙壁，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自己，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简易对他抢了自己的零花钱一事极度不爽，没说话也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在他旁边两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埋头看语文课本。

顾流光朝她走近两步，稍稍偏头垂眸看她，用着戏谑的语气。

“站这么远，怕我吃了你啊？”

尾音上扬，嘴角勾着笑，永远都不着调的模样。

简易腹谤，不是怕你吃了我，是怕我自己一个冲动，没忍住脾气揍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一只伪装成猫咪的小老虎，不过理智告诉她，这人自己打不过。

本着珍爱生命，远离顾流光的理念，往旁边大大的跨了两步，再次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顾流光偏就和她较着劲，简易挪几步，就跟着移几步，他腿长步子大，没几下就凑到简易身边来了，到底怕她真生气，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简易无奈停住脚步，再移就到教室前门口了。

玻璃窗纸只贴了一半，顾流光肩膀超出窗纸边缘许多，简易堪堪只露出了个头顶，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轮廓在玻璃上移动，教室里面的邓谨注意到这一幕，迅速拿手机录了个视频，转手就发到群里，顺便艾特顾流光，在打字框输入：光哥...

没等他把剩下的字打完沈超的头像就跳了出来：光哥旁边那小姑娘谁啊？（贼笑）

这让邓谨想到了一个表情包，双手做兰花指放到两边眼角，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邓谨把字打完发出去：光哥，幼不幼稚？超子你挺迅速啊。

沈超：瞧不起谁呢，我可是走在八卦前沿的人。先告诉我那姑娘谁？

简远兮：看着挺眼熟啊...

沈超：阿远认识？

简远兮：就一个头顶，我他妈怎么认，实在好奇，直接去九班教室外面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沈超：好主意，你去...教导主任在我们这层楼。

简远兮：你傻啊，老子跟你同一层。

沈超：奥...邓谨快点从实招来。

顾流光的手机一直在兜里振动个不停，注意到简易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一边不耐烦地低声骂了一句“操！”一边掏手机，看见他们在群里聊得火热，指尖迅速在屏幕上跳动，回了一句，闲得慌？再哔哔我抽你们。

好不容易正主出来了，沈超直觉这是个大瓜，安抚下自己躁动的心，立马打字准备追问，还没等消息发出去，就看见系统提示。

群主开启全员禁言

沈超一下把手机拍到课桌上，不满地大骂一句：“靠！”

脏话在清朗的读书声中异常明显，同学和老师齐齐回头看他，沈超尴尬的笑了笑。

简易回想起这段时间，搞不懂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总能碰上，双手捧着自己刚刚带出来的书，用极小的声音念叨：“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顾流光听见她的碎碎念，轻笑出声，有时候真的怀疑简远兮的沙雕气质是她传染的，奥，不，那小子远远不及她。

“有这么好看的妖魔鬼怪？”

简易抬眸看他，忍着想接一句脸皮真厚的冲动，敷衍却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毕竟在她心里自己和这位老大也不是很熟，更何况这个人又抢她零食又抢钱，跟街头恶霸似的。

教室里传出朗朗书声，雷老师的思想教育终于结束。

简易两只手缩进温暖的衣袖里稳稳当当地端着书，后背微微抵着墙，稍显疲惫。

昨天晚上气得有些失眠，脑补了很多遍狂揍顾流光的场景才睡着，现在还有些困意，眉眼耷拉着，提不起来精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睫毛就沾上了点点小泪珠。

打哈欠这玩意跟传染病似的。

顾流光看着她，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他手伸进羽绒服兜里，掏出一把蓝莓味水果糖递到简易面前，仰着下巴，垂眸看她，漫不经心的语调：“呐，请你吃糖。”

简易不解的侧目，这又是闹哪一出。

顾流光带着浅浅的笑，信口胡诌：“没准能长长个呢。”

“...”

简易听出他嘲笑自己矮，摇头，客气的拒绝，不甘示弱：“你吃吧，专治毒舌，能让嘴巴甜一点。”

顾流光轻笑一声，眉头微挑，深邃的黑眸在这样的天气里愈发清亮，嘴角勾着一抹邪笑：“你怎么知道我嘴巴甜不甜...”

拖着调子。

“...”

正巧有老师路过，双手背在身后，看了他俩几眼就去教师办公室感受空调的温暖了。

顾流光后面半截话没说完，听他那腔调，简易也猜到了，要是有脸厚评比大赛，他铁定第一名，自己认栽说不过他，

简易抿唇，沉默着将半个脑袋缩进围巾里，瞥见顾流光手里的糖，裸露在冷空气的包装纸都泛着冰凉的光，想吃，但是不想把手从衣袖里拿出来，太冷了。

顾流光见她不接，以为又要被拒绝，稍稍倾下身子，强硬地把手里糖全部塞进她衣服口袋里，能感受到她衣兜里暖和的温度。

冬日清晨，空气冷冽，教学楼外面花坛里的植物边缘都沾了一圈白色的冰霜，四季常青的香樟树树叶灰蒙蒙的，光秃秃的银杏树枝桠上挂着两三片将落不落的枯叶在寒风中小幅度摆动。

A市地处西南，最低温度不过三四度的样子，天气干冷。

他微微低头，漆黑的眼眸深处炙热，对上简易的杏眼，低沉的嗓音富有磁性，朗朗书声里，他俯身，靠的有点近，轻声说：

“小丫头，要不要哥哥当你男朋友啊？天天请你吃糖。”

面前这人笑得痞气，惯常的吊儿郎当，就像是胡说八道，永远不认真的模样。

顾流光极力压住自己略微颤抖的音调，睫毛轻轻闪了一下，简易的衣兜暖和，他揣进去的那只手还没有拿出来，掌心开始冒汗，耳朵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胸膛，像是要挣破所有束缚一跃而出，好叫那位姑娘看看它的赤诚。

不过几秒，他却觉得漫长得浑身难受，这种紧张得心慌的感觉许久不曾有过了，上次是在什么时候呢？

奥，记忆里好像是七岁那年父母离婚。

那段时间顾建国事业不顺再加上妻子背叛，他没日没夜的酗酒本就四十多岁的人，显得更加沧桑，对他人的信任感也几乎下降到零。

跟顾流光母亲办理离婚手续的第三天，从醉梦中醒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将年幼的顾流光半拖半拽带去医院做亲子鉴定。

在别的小朋友为电视剧里的超级英雄而着迷的年龄，他反而深深地崇拜着自己高大伟岸且无所不能的父亲，因为父亲一出现，母亲就会短暂的喜欢他一下。

直到今天，他都记得顾建国那天的模样，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冒着青色的胡茬，鬓间多了几根白发，肩膀塌着整个人看上去颓靡不振，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体面和神采，微微颤抖的手指捏着鉴定报告的一角，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顾流光一边脸颊上还挂着五个红色的指痕，站在一边愣是一滴眼泪没掉，冷眼望着那张白的吓人的薄纸，心里却忐忑不安。

思考至即顾流光淡漠的扯了一下嘴角。

简易没有注意到他最后的表情，看见他那副明显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真的想抬手给他一个爆栗，往后退了一步，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太帅，我太美，我们不般配。”

她向来大大咧咧，没头没脑，这会儿说完在心里自我回味了一下，还有点点顺口。

随着她退后的动作，顾流光的手暴露在冷空气中，丝丝缕缕的凉意瞬间缠上来，他动了动指节揣回自己的兜里轻轻捏着那颗水果硬糖。

早就猜到她会拒绝，还是止不住悄悄期待，心里一下一下的又酸又疼，顺着她那没头没脑的答案，回答。

“那什么样的跟你般配？丑的？”

简易压根没想到过这个问题，觉得顾流光也是顺口一问，突然记起了那个梦，右手伸出来将课本翻了一页，看着上面早已烂熟于心的诗词，本来想说“像警察那样正义的人”，话一出口就变了：“管你什么事。”

“...”

顾流光没再接话，垂眸看她脚尖一下一下的轻轻踢着墙壁。

简易不动声色的瞄他一眼，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的羽绒服兜里露出来的烟盒的一个角。

她知道顾流光抽烟，忘记是哪一次了，但记得在他身上闻过烟草味，极浅。

她从很多人那里都听说过顾流光抽烟的模样很帅，有一种独具野性的魅力，像一头无人驯化的狼，奇怪的是自己却从没见过他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