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有人回答。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像顾流光那家伙。
简易抬头,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
啧...
好巧不巧还真是他,正背对着自己,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简单的浅灰色运动裤,双手插进裤兜。站姿慵懒散漫却因为身高颇有压迫感,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
他对面站着一个女人,一条黑色的针织裹身长裙勾勒出婀娜的身形线条,踩着一双细高跟,十分复古的打扮。
黑色的长发微卷,长相明艳惹眼,精致妆容下藏着几分憔悴,眉眼间跟顾流光有几分相似。
简易没有偷听别人私事的爱好,暗暗感叹冤家路窄,转身准备换条路。
背后说话声依旧。
女人压着想要发火的冲动,微微抬头正好看见顾流光额角被碎发半掩的伤疤浅痕,蹙了蹙眉,双手抱胸摆出长辈的姿态:“那天在医院看你伤着就没问你...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顾流光耷拉着的眼眸一下抬起来对上女人的目光,眸底闪过一丝凌厉,又撇过头虚无地看向某处,淡淡地开口,语气凉薄。
“跟您没关系。”
唐婉注意到他的眼神,心口被刺疼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吐出来。情绪明显不耐,像是忍耐到了极限,猛地提高了音量。
“顾建国就是这么教你的?!顶撞长辈、抽烟、打架,你还有半分学生的样子吗?!”
顾流光微微颔首,漆黑的眸子深邃,看了她一眼,苦涩的扯了一下嘴角。
“您不知道吗?没人教我。”
现在他特别想抽支烟,压下心底的那抹烦躁,手伸进裤兜里握住打火机没掏出来。
这句话正中唐婉的要害,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却自欺欺人的不愿意承认,更不允许别人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显得她无情无义。
她瞬间被气得心脏疼,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一只手扶了扶自己额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道。
“顾流光!我欠你的吗?!你知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累赘,拖了我整整八年,八年!现在还要来拖着我。上次你卸人家胳膊进警察局,顾建国他管你了吗?最后还不是我!”,说着说着嗓音突然哽咽起来。
寒风刮过,顾流光闻到一股酒味,低着头沉默,任由她发泄。
唐婉大学毕业那年,相恋七年的男友无缘由地向她提出分手。
她几近崩溃,站在教学楼门口唱他们都喜欢的歌、到男生宿舍楼下堵他,甚至是自杀,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那个男人回头。
她始终相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仍旧憧憬着他会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边,直到那个男人为了躲她干脆逃去了国外。
她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躺在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出租屋浴缸里割腕,血液流淌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很多。
当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身体里被一点一点的抽离,微弱的几乎快要消弭之际,顾建国来了。
他眼眶发红,抱起她就往楼下跑,哑着嗓子求她别死,整个人近乎疯魔。
唐婉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那几天,心如死灰,
到底是年少时就喜欢的人她做不到立马放下他,疯狂地想刺激那个男人,便跟顾建国提出结婚。
对于唐婉,顾建国总是纵容的。但凡她提出的要求,他总会答应。
婚礼举办的很盛大,满足了她所有的想象除了身旁的那个人。
自此顾建国深爱唐婉人尽皆知。
他比谁都清楚唐婉的意图,却执拗的相信岁月漫长,她一定会慢慢爱上自己。
但他错了,婚后不到一年,那个男人从国外回来,唐婉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跳动,两人解除误会重归于好。
她不愿意再欺骗顾建国,喜欢是唯一没有办法努力就得到的东西,就在她向顾建国提出离婚的当天却被查出怀孕。
那时的顾建国已经全面接手顾氏集团,以那个男人的前途作为要挟逼着唐婉将顾流光生下来并一直陪伴他到七岁。
顾流光记得父母还没离婚那几年里,母亲唐婉对他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看他的眼神疏远陌生还带着几分入骨的埋怨,更不曾主动亲近他。
唯一一次便是唐婉搬出顾宅的那天。
七岁的顾流光躲在门口,悄悄看着她提着行李箱没有丝毫留恋,径直走出大门。
顾流光在心里默默许愿,今年可以不长高、不要玩具、不看动画片,但是希望母亲能回头看他一眼。
也许是他的祈求极尽虔诚,唐婉临到上车的那一刻真的回头看向他,还朝自己招了招手。
顾流光紧紧抿着嘴唇,强忍着鼻头的酸意和眼眶快要装不下的泪水,冲到唐婉面前,抬起干净的袖子猛地揩了一把鼻涕,微红的眼睛望着她,眼底却没有挽留。
唐婉片刻的心软,蹲下身子,抬起双臂环住顾流光,在他耳边叹息道:“但凡你稍微叛逆一点,我都不至于这么内疚。”
年幼的顾流光常常听见姜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的小声感叹:“这么懂事的孩子,太太怎么狠得下心...”
......
顾流光侧目瞥了一眼唐婉的背影,语气比这会的天气还要冷几分。
“少喝酒。”
他记得唐婉常常酗酒,还总爱在微醺的状态下飙车。
唐婉的脚步明显一顿,紧了紧腰间的大衣,加快步伐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的后座。
顾流光紧紧拧着眉头,听着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逐渐消失。
从兜里掏出根香烟咬在薄唇之间点燃,指尖微颤,眼睛失神地盯着刚刚唐婉站的位置。
斜斜的细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冰凉钻进毛孔蔓延到心底。
简易原本打算从这条老街出去,回到道馆的那条街道上绕去买小吃的区域。
刚刚走到路口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聚在商店门口聊天。
“诶,姐,今天老街这边怎么这么多车啊?”
“听说是前面出车祸了,挺严重的,这会儿都封路了。”
“哎哟喂!”
简易无奈只能走老街了,一边猜想着顾流光应该离开了一边转身往回走。
隔着整齐排列的几盏路灯,远远的一眼就看见了孤零零站在原地的顾流光。
夜幕像暗蓝色的深海,密密麻麻的细雨丝落下来在灯光光束里闪亮。
他肩头微微佝着,一只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夹着烟,嘴角勾着一抹自嘲的笑,在浓浓的白烟里眼眸微眯像是在沉思。
简易脚步顿了顿,她没见过这样的顾流光,褪去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和嚣张跋扈,只剩下阴郁沉默。
整个人像是被一层经年不散的伤心包裹着。
她看的出他心情不太好,而自己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想着有人陪着总归要好些,鬼使神差的驱步走上去。
一双淡蓝色的帆布鞋突然出现在顾流光的视野里,他顺着抬眸,看清了眼前的人。
简易踮着脚尖,双手艰难地将伞举过他头顶,一双清亮眸子直直的对上他的视线。
顾流光愣了几秒,漆黑的瞳仁闪过一丝光亮,眸底的阴霾和冰冷一点一点的消散不见,转而化成一池温柔的水波。
燃尽的烟灰掉落在皮肤上,烫得他指尖颤了颤,瞬间回神。
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烟,突如其来的手足无措像是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小朋友。
立马将香烟扔到地上踩灭。
简易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啧了一声,嘀咕了句。
“讲文明。”,又在衣兜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张纸巾,羽绒服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顾流光被她板着张小脸教训人的模样逗乐,看她准备弯腰去地上的烟蒂,接过她手里的纸巾。
“我来。”
简易没说什么,原本也是打算让他自己捡起来的,看见他缓缓蹲下,把伞稍稍往他那边移动了一点,挡着飘下来的雨。
顾流光低头捡烟头,目光瞥向她的双脚,一只鞋子被雨水浸湿大半,鞋面沾满了泥点。
他蹙了蹙眉,掏出张手帕替她一点一点的擦拭干净,细致又认真。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不会不舒服吗?”,嗓音低沉喑哑。
简易片刻的失神,心口像是被什么一下击中。
路旁时常有车辆驶过,刮过一阵呼啸的风,树枝摇曳抖落几点水滴。
不知道哪个商店在放动情的老歌,音浪声充斥整条街道。
“如果你愿意”
“请让我靠近”
“我想你会明白我的心”
那么骄傲又张扬的少年,披着绚丽霓虹甘愿俯首在女孩的脚边,为她擦去鞋上的污泥,动作自然的像是做了很多年。
冬夜的寒风格外不解风情,猛然刮来总能恰到好处的打破某些旖旎缱眷。
简易不习惯这样的举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挠了挠后颈的皮肤,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口答。
“还好还好。”
顾流光慢慢起身,看见简易一边肩头微湿,从她手里接过伞往她那边倾斜大半,伞檐盖过她的肩膀。
勾了勾嘴角,痞痞一笑:“小丫头,跟踪哥哥啊?”
简易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蹙着眉头抬眸看他,一脸正经地说道:“说真的,我无意冒犯...”
顾流光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语出惊人的话,抬了抬手掌,“您请便。”
简易又瞅了他一眼,看那样子不像是说反话,放心大胆地问了句,“你就是这么撩那些女孩子的?”
“...”
“老梗了啊,这都20XX年了,还哥哥妹妹呢。”
简易本来打算不理他的,听见他的话实在是忍不住了,之前听他这么说就觉得怪腻人的,这会儿真听不下去了。
“...”顾流光看她那满脸嫌弃样子,故意腻歪她,挑了挑眉,突然凑近,薄唇微勾,“那叫你什么?宝贝?心肝?”
“叫爸爸吧。”简易看他实在苦恼,干脆给个建议。
“...”顾流光一脸正经,“那可不行。”
简易顺口就接过话茬,“为什么?”
顾流光:“总不能差着辈分吧。”
简易:“...”深井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