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果子米线跟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餐馆没什么区别,灰白的墙壁上除了一张红底白字的菜单再无多余的装饰。
笨重的老式吊扇安安静静地挂在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洒下来整个小店更显颓败。
生意却异常火爆,一楼二楼都挤满了人。
老板在店铺门口的雨棚下面搭了几张桌子,勉强能够应付。
外面雨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落,来往的客人带进来的泥水将小店的地板踏的又湿又滑。
打杂的爷爷头发花百,腰身微微佝偻,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从厨房走出来,吆喝号码。
“67号!”
他穿的鞋子不打滑,步伐很缓慢,担心一个不小心洒了汤汁,惹得客人不满。
本就是小本生意,经不起任何折腾。
简易单手撑着下巴,双手捧着热茶暖手,没喝,侧头看着外面这些急匆匆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天气热量散的很快,茶水没一会就凉了。
顾流光坐在她对面,看她捧着茶一口没动。
了然地从她手里拿过茶杯,把温凉的茶水仰头一口饮尽,又重新加了杯热腾腾的,让她继续捧着。
简易看着他把那杯苦得牙颤的浓茶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奇发问。
“不苦啊?”
“还行。”顾流光回答地轻描淡写,小店的茶杯跟超市的纸杯一样大小,他慢悠悠地接连喝了两杯。
简易从小就不喜欢苦涩的食物,小时候被逼着喝中药都喝出阴影来了。
最初来这家店的时候就觉得这茶苦的跟小时候她爸经常给她熬的那中药似的,味道怪怪的。
顾流光侧目看见摆在桌边的调料,想起那瓶被简远兮喝下的矿泉水,忽地一下乐出声。
“笑什么?”简易被他的笑弄的不明所以。
“我说,小丫头--”他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啧,确实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容懒散,“你当老子傻呢,真不知道那瓶矿泉水是为我准备的。”
“什么矿泉水?”简易的目光随着他那双好看的手移动,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大小匀称,端茶杯时手背筋骨微微突起却不显得奇怪。
猛地反应过来,那瓶用来报复他的矿泉水。
吸了口凉气,没想到这家伙还挺记仇,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
“想起来了?”顾流光注意到着她的反应,眉头微挑,习惯性地想从衣兜里掏烟,指尖在烟盒上摩裟两下没拿出来。
“没有啊。”简易矢口否认,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还没摸清他的脾气别到时候又惹着他了。
干脆推到简远兮身上,笃定地回答,“那本来就是给简远兮准备的。”
顾流光勾唇一笑,这丫头撒起谎来得心应手。猜到她不会承认,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反正没了这茬还有一茬。
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这也是简远兮画的?”
简易接过手机,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胡乱涂画的大青蛙,还有旁边的配文【大魔王真可怕,戴上眼镜像蛤蟆。】
她掀起眼皮瞟他一眼,有种在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住的小尴尬...不过,画的挺贴切的啊,他发起火的时候可不是像蛤蟆。
“噗哈哈哈哈哈。”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简易连忙抬手捂住嘴巴,瞄他一眼,还是忍不住笑。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简远兮那叛徒告的状,她当时无聊随手画在草稿纸上面,实在是没有拿画去挑衅他的想法,不过这会儿再看还挺有意思。
“好笑?”顾流光薄唇抿成一条上弯的弧度,看她笑得开怀,一下午的阴郁心情不知不觉的舒朗起来。
简易红润的嘴唇快要咧到耳朵。本来已经不想笑了,顾流光这么一问,人图结合更觉得有趣。
一边摇头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两只杏眸亮晶晶的。
她是简单到了极致的女孩,笑也快活,哭也肆意,精致的小脸写满了自己的情绪,一切都照着自己的心意活。
外面的飞雪大片大片的落下,在冷白的灯光里飞扬。寒风轻轻一吹,它们就越过雨棚飘进老旧而热闹的小餐馆。
顾流光被她逗乐,看见落在她发丝上的几片雪花,倾身靠前自然地为她拂去,动作很轻像是害怕惊扰到她的快乐。
压低嗓子喃喃自语:“好笑也没关系。”
简易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弄的一愣,樱红的小嘴微张着,喝了大口冷风,笑声卡在嗓子里。
他的声音离她很近,音量不大也不小,就落在耳边,呼出丝丝缕缕情人般缠绵的温热,嘴唇微微勾起,带着浅浅的笑意。
简易之前总觉得他说当他女朋友那事只是心血来潮单纯的玩玩而已,自己不答应,他也就放弃了。
现在却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放弃,或许根本没想过放弃。
他是了解简易的,知道她性格倔强不能急于求成,所以他的攻击从来都不猛烈而是徐徐图之像远山树林间缓缓流淌的清泉,温柔地一点一点占据你的全部。
简易微微有些惊讶这个疯狂的想法,赶忙将它从脑海中抽出。
喉咙里传来异样的感觉,她没忍住打了个空嗝,顿了一会儿又是一个嗝,停不下来,应该是刚刚笑的时候冷风灌进了肚子。
顾流光抬眸瞅她一眼,立马乐出声来。
“报应不爽。”
提起水壶往她杯子里加了点热茶,下巴示意,“喝点。”
简易不满地睨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对面单手撑着下巴看笑话的人,叫他名字,“顾流光...”
“嗯。”顾流光应了声,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催促,“有事说,说错了不打你屁股。”
“...”神经病!
简易瞬间小脸涨的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扭头看了看周围吃饭的人,都在自顾自的聊天,没人注意到他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就没见过像这家伙这么不要脸的人!
顾流光坏笑,示意她继续说刚刚想说的话。
简易懒得跟他计较,心底总有一种这人把她吃的死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被他这么一噎瞬间想不起来刚刚要说什么了。
“我偏不说。”
顾流光往后微仰靠在椅背上,姿势随意慵懒,勾着笑看向她。
“随你。”语气里带着点纵容意味。
简易故意跟他作对,“嘁。”
顾流光哼笑一声,“没良心的小丫头。”
“我怎么--”
“你们的米线好了。”
“谢谢老板。”简易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见面前热气腾腾的米线,顿时食欲大开,管他什么吃了再说。
刚刚光顾着说话还不觉得饿,这会儿几大口热汤下肚觉得胃里暖烘烘的,饥饿感猛然来袭,一个劲的埋头吃饭。
顾流光原本不爱吃面条、米线这类的食物,现在看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挑起几根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怎么回事!怎么现在才到我们...”
陡然拔高的尖锐女声在阵阵嘈杂喧闹中猛然响起,吸引外面餐桌大半目光。
简易顺着声源看过去。
对面那桌食客坐着一个女人结伴的还有一个男人。
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穿一件灰褐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洗的发黄的白毛衣,黑色低跟高跟鞋。
干枯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因为高瘦,脸上的肉很少显得颧骨颇高,厚嘴唇,说起话来眉毛飞扬,看样子很凶。
她对面坐着的那男人,块头极大穿一件像是买小好几码的运动套装,粗壮的腰身和手臂好像马上就要把衣服崩裂。
正背对着简易坐着埋头嗦粉,只能看见他脑后的扎着一个小揪揪和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咀嚼鼓起的横肉。
打杂的老爷爷站在旁边,佝偻着肩头,双手在起球的白色棉布围裙上来回摩裟,随着蹙眉的动作沧桑的脸上皱纹深得像是被人用刀子割出来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用着很地道的方言不停地道歉,看上去局促不安。
“别人都要吃完了才到我。”那女人竖着眉毛,不依不饶,“是不是想饿死老娘?顾客就是上帝,这就是你们的服务态度?叫你们老板出来!”
老人家手足无措,只知道一个劲的道歉,周围的目光变得不太友善。
简易放在桌下的拳头悄悄握紧,没记错的话,女人比她和顾流光都晚来十多分钟。
那男人瞪女人一眼,捞起大筷子米线送到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呵斥,“差不多行了。”
女人拧拧眉,上下打量老爷爷几眼,十分不耐烦的样子,“算了,算了,看着就烦心。”
老爷爷又说了句不好意思才转身回到厨房,背影苍凉步履蹒跚。
他此时在想什么呢?
是在担心儿媳妇是否会因此破口大骂?软弱的儿子又是一脸为难?
还是在庆幸这场闹剧的戛然而止?
又或者是在感叹自己的年迈成为了儿女的负担?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烦恼像一粒轻飘飘的沙,每个人都在生活的流沙里,提心吊胆的苦苦挣扎。
顾流光没有回头看这场小插曲,光是听对话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看没有后续也收回目光,继续聊天吃饭。
简易一双杏眼始终没动,微微弓着背,脑袋埋低借着顾流光的身影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一边恨恨地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瞪着对面那无礼的女人,像只生气的小狗。
顾流光被她这动作逗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对面的小脑袋。
“好好吃饭。”
简易没理他,仍旧自顾自地用正义的目光审视那女人。
对面的女人似乎感受到什么,抬起头寻找,简易立马收回目光埋头装死。那女人在周围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奇怪的地方,便没再理会。
简易等她没注意的时候,又抬起脑袋继续瞪她。
她很想上去帮老爷爷说话,但是那女人对面的男人看着挺强壮的。两人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好人,这会儿又是晚上还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到底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恨她两眼出出气总可以吧。
顾流光看着简易干净澄澈的双眼,心底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