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长安西市
白明哲腰间别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钱袋,晃悠悠的行走在吆喝的人群中。
被封为绣衣御史之后,少府出钱,专门在长安城附近选了一块地,给他建了一个小宅院。虽然面积不大,但遮风挡雨足够了。
刘彻给他的赏赐都被少府的人送到了宅院里,卫青也送了五百金作为祝贺。
自此,他也算是有房、有存款一族了。
可能是职位并不高,或者没有军功的原因,这两天中前来拜访的几乎都是一千石以下的官员。
两千石的官员,只有郑当时、韩安国派人前来送乔迁之礼,其他人,还在观望的状态。
虽然刘彻答应黄河治理成功就封侯,但谁又说得准呢?老刘家向来喜欢说话不算话。
看看开国功臣,有多少曾经许诺过荣华富贵与国同休?结果呢,死的死,失侯的失侯。
刘彻的口头承诺,作用不大。
真正想要打动那群两千石的官员,最起码也要六辅渠发挥作用之后。
汉代人很讲究骨气,绝对不会轻易的何人低头,更别说向一个俸禄才六百石的小官。
长安最不缺的就是权贵!
六百石,仅仅是一个起点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白明哲也已经很知足了。
这不,他特意挑了一个空闲的时间,游逛长安。
他的第一站,就是长安西市。
……
“新鲜的豚肉!今天刚刚屠宰的豚!十钱一斤,便宜卖了。”
“上等蜀地丝绸,精美布料……”
“窝窝饼!刚出炉的窝窝饼!”
“卖活鸡,卖鸡崽,卖鸡蛋……”
白明哲背着手,迈着矫健的步伐,在西市里面大摇大摆地走着。
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看了之后颇有眼花缭乱之感。
小商贩的吆喝声萦绕在耳边,耳朵鼓膜都要被穿透。
“各位客官都来看一看,白菘,刚刚从地里刨出来,新鲜的白菘。”
“芦菔,清脆甘甜,辛辣多汁,品种丰富!客官可以买回去一些埋在地里过冬食用。”
……
“上好的铁釜,一个只需要三十钱!”
“锻造铁剑,有需要的客官可以缴纳定金订立契约。”
白明哲走到一个贩卖鸡肉的摊位前,蹲了下来,和老板开始讨价还价,“店家,敢问活鸡多少钱一只?”
老板是一个满脸褶子的瘦脸大叔,他搓了搓手,笑着说道:“客官,君来此,当真是来对地方了。吾摊位的活鸡,无论大小,皆三十钱一只。”
白明哲眉头一皱,“三十钱,太贵了吧,豚肉才十钱一斤。”
“嘿嘿,看客官的穿着,应该是是第一次亲自买肉吧?豚肉乃低贱之物,带有浓厚的骚臭味,大户人家一般都不吃的。而鸡肉不同,既没有骚味,也没有臭味,贵一些很正常。”
白明哲看着活蹦乱跳的活鸡,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问道:“那汝这提供宰杀服务吗?”
老板慷慨地说道:“只要客官不介意小人卑贱,宰杀服务自当提供。”
白明哲瞅了瞅笼子中活蹦乱跳的鸡们,从钱袋子里掏出来一百五十钱,沉声道:“那好,吾要五只活的母鸡,一只宰杀完的母鸡。”
西汉时期调味品缺乏、肉类缺乏,为了补充每天需要的蛋白质,他只好购买可以下蛋的母鸡了。
老板瞪大眼睛,看着递过来的一百五十钱,激动得浑身发抖。他颤巍巍地接过鸡钱,大声说道:“客官放心,小人一定把鸡处理得干干净净。”
“嗯,赶紧开工吧。”白明哲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好嘞!”收下钱,老板格外有干劲,立刻开始动工。
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儒装的青年人,“啾啾啾,贤弟,吾等离这个家伙远一点。君子远庖厨,这是孔夫子的教诲!”
青年人旁边,则是一个看起来更加年轻的儒生,他对青年人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兄长教训的是,小弟受教了。”
白明哲扭头,眯着眼睛,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一眼,低声骂道:“一群无能之辈,连此句的意思都没理解透彻,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嚣君子远庖厨?笑话!”
“嗯?”原本打算带着小弟离开此处的年轻儒生耳朵微微一动,把白明哲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整个人顿时勃然大怒,“竖子安敢辱吾?”
“嗡!”他将腰间的佩剑拔出,虽然距离十步,但还是将剑尖之处对准了白明哲的喉咙。
只要不道歉,这个儒生很有可能让佩剑饮血。
白明哲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双手环胸,笑着说道:“恼羞成怒了吗?”
较为年幼的儒生立刻将手按在年长儒生的佩剑上,焦急地说道:“吕兄息怒,此乃西市,大汉中尉管辖之地!若是难处了人命,很难处理。哪怕是董子,也不一定能出面保君。”
吕步舒怒火滔天,大声喊道:“赵贤弟让开!吾公羊之辈,岂能任人侮辱?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吾亡!”
公羊之士,最讲究尊严!只要有人辱骂,定要和这个人拼一个你死我活。
不论对方是谁,打就完事了!
白明哲根据刚刚捕捉的消息,快速地定位了眼前之人,脸上的不屑之色更加浓厚,轻蔑地说道:“汝是吕步舒?”
吕步舒一把将赵子推开,握着剑的手更加用力,“吾正是吕步舒!既然听过吾之名号,还不赶紧跪下磕头求饶!”
“呵,一个忘恩负义,卖师求荣之徒,焉能让吾求饶?”白明哲直接揭开吕步舒心中最惨痛的伤疤,“吾问汝,汝出卖董子,可向董子磕头认错?若是没有,还有脸活在世上?”
虽然董仲舒隐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主父偃偷走了董仲舒的手稿。但是,在抨击的过程中,吕步舒可是格外卖力。
董仲舒原本定吕步舒为衣钵继承人,经过辽东高庙火灾上书事件之后,他对这个大弟子彻底失望了。
虽然吕步舒没有被逐出师门,但实际上,和逐出师门已经差不多了。
事情发生了五年,董仲舒闭门不见吕步舒也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中,吕步舒和丧家之犬没有区别。
“汝找死!”吕步舒“咿呀呀”的尖叫一声,提着剑,大步冲去,“给吾死!”
白明哲急忙从旁边打铁的人旁边抽出一根铁棍,用来抵挡。
然而,还没等吕步舒冲过来,另一侧却响起来了呵斥声,“大胆!”
又是佩剑出鞘的声音,“嗡!”
“唰!”一个穿着甲胄的魁梧大汉持着青铜剑快速冲来。
两剑相碰,“砰!”
清脆的声音直刺在场之人的耳膜。
持剑双方同时后退几步,
“汝乃何人?吾乃太学吕步舒,速速让开!”
魁梧大汉把白明哲护在身后,沉声道:“大汉北军校尉,苏建!”
“北军!”吕步舒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一旁的赵子赶紧上前,扶住这个受到惊吓的名义上的兄长。
没有理会吕步舒,苏建扭头笑了笑,尽量用轻柔的声音说道:“小兄弟没事吧?”
白明哲浑身已经被冷汗打湿了,长呼一口气,拱手作揖,道:“多谢阁下救命之人。”
他实在没想到,吕步舒真的敢动手。原本以为这个学问是个半吊子水平的家伙会忍让离开,没想到……大意了。
一言不合,诛杀对方,不愧是公羊!不愧是董仲舒培养多年的大弟子!
虽然品行不咋样,但是从狠劲儿这方面来看,吕步舒身上的确有一丝董仲舒的影子!有一丝公羊学派传统的气质。
熟读各种历史典籍的白明哲深深地知道一个道理:不要把公羊学派看成柔弱书生。这群家伙真的打起来,战斗力不比领兵将领差。
这个时候,儒生还不是被八股等戕害的儒生,他们学的是儒家六艺!
儒家六艺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射注重的就是打架!
看看辕固被窦太后关进猪圈跟野猪打架就知道了。别说是以前,哪怕是现在,让一个特种兵进猪圈,都不一定打得过野猪。
虽然后面辕固得到了汉景帝给的剑,凭借剑打败了野猪,但是前面的那段时间,可是他硬生生的撑下来的。
别和公羊学派比狠,这群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黄老之学的压迫下,公羊潜伏,在窦太后去世之后,公羊复出!
短短五年,不,应该是短短两、三年,董仲舒就完成了朝堂上博士的大洗牌。诸子百家博士被儒家博士替换的一干二净。
千万不能小看公羊,他们血脉传承的精神就是狠!
公羊学派的传承谱系是:子夏→公羊高→公羊地→公羊敢→公羊寿。
子夏虽然是孔子门徒,但他守不住儒学之大本大原,舍本逐末,在“迹”上揣测模仿,致使思想导向法家。最终导致,子夏传人多偏离了儒家本来的路。
子夏门下有李悝、吴起;子夏之后的荀子门下则有韩非、李斯。
传人都很有名,除了正统之外,都不是儒家。
子夏之后,一个个的,不是法家,就是兵家。哪个不狠,哪是省油的灯?
看看吴起,带领五万人就敢在阴晋之战的时候,搞破秦军五十万大军。
李斯,为了加强大秦统治,直接玩了一手焚书坑儒。
公羊高之后的董仲舒更是以一人之力,对抗道家、墨家、法家、阴阳家、农家、杂家、纵横家、名家……诸子百家。
公羊学派,哪个能轻易招惹?
白明哲暗自庆幸眼前这个叫苏建的校尉拔剑相助,要没有苏建,恐怕自己刚才就身首异地了。
突然,一段文献从脑海中闪过,原本精神放松许多的白明哲,脑子里的弦又突然紧绷了起来。
等等,眼前这个大汉叫什么?
苏建?
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