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恐怖的牢狱中,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烁。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清晰可闻。
白明哲双手加梏,跟随着廷尉甲士缓缓地走向牢狱深处。
在昏暗灯光的沐浴下,众多的犯人都穿着破旧的囚服,蜷缩在监牢的角落,一动不动,不敢吭声。
潮湿气息夹杂着发霉、令人作呕的气息,令白明哲的眉头一直皱着,久久不能舒展。
在他身后的甲士神色冰冷,拿着鞭子对着地面抽打几下,
“唰!啪!”
“唰!啪!”
恶狠狠地呵斥道:“别乱看,走快点!”
“哗啦!”
“哗啦啦。”
牢狱深处的几个牢房中传来了锁链翻滚的声音。
几个长满了胡子,头发蓬松,满面污垢的大汉趴在木质的栏杆上,盯着白明哲,龇牙咧嘴地喊着:
“呦,来新人了。”
“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啊?”
“桀桀桀桀桀,看样子是个小娃娃,估计一会儿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喽。”
“桀桀桀桀桀,希望赵禹能够好好地给这小子开开眼,让吾等好好的听听他的惨叫。”
“桀桀桀,吾迫不及待了。”
“桀桀桀,诸君小点声,看看这小娃娃都吓得不成人样了。桀桀桀桀桀。”
押送白明哲的廷尉甲士面色阴沉,吼了一句:“肃静!再喧哗,每人十记杀威鞭!”
也许是不想平白无故地挨打,这几个大汉听了杀威鞭之后,立刻老老实实地走到牢房角落,静悄悄,笑眯眯地盯着白明哲,一副看戏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晃动!”
牢狱深处的大门打开了,廷尉的审讯室出现在白明哲眼前。
在中央的位置,很讲究的供奉着华夏司法鼻祖皋陶的神像,神像的脚边,还匍匐着一只獬豸神兽。
獬豸神兽的外观似羊,全身长有浓密黝黑的兽,双目明亮有神,头顶正中有长独角。
在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铁质刑具。
锁链,藤鞭,梏,烙铁……
有的刑具上,还沾着暗红色,干涸的血迹。
在刑具旁边,摆放着三个大火盆。
火盆中,还有几块烧得通红滚烫的烙铁。
那赤红色的光芒,宛如祝融的微笑。
与刚才走过的那一段路不同,这里的空气比较清新,没有太多的潮湿腐臭味道。
正当白明哲打算仔细的观察周围环境的时候,突然有一连串低沉的声音从审讯室的角落传来。
“来了?”
“不容易啊,原本吾以为四天前就应该赶回来了,没想到竟然现在才到。中尉卿的效率有待提高啊。”
“若是廷尉出手,绝对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个中年人的身影渐渐地从黑暗中出现。
中年人一身黑色的官服,嘴巴上方留着两撮乌黑的小胡子,修长的手中拿着一根铁串。
铁串上面还串着几块烧灼了一半的羊肉,看这架势,他刚刚在火盆的后面吃着烧烤。
白明哲疑惑地问道:“尊驾是?”
中年人一手拿着羊肉串,一手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擦了擦嘴边的油汁,笑了笑,文质彬彬的对白明哲说道:“白御史,久违了!”
“吾名赵禹,廷尉正张仲、张公属官,官任廷尉左监。”
白明哲:“!!!”
虽然韩安国早就已经告知负责审讯的官员,但是见到之后,他还是有一些激动。
酷吏赵禹!
廷尉正之下第二人的廷尉左监。
至于廷尉正之下第一人,是廷尉右监张汤!汉承秦,以右为尊,正所谓无出其右。
虽然是第二人,但日常之中,经常使用从这家伙身上出来的一个成语。
《史记·酷吏列传:“禹为人廉倨。为吏以来,舍无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
一意孤行就是从这个家伙身上整出来的。
白明哲深吸一口气,因为身上有梏,只能点头问好,“原来是赵禹大人,失敬失敬!大人恕罪,吾梏加身,无法拱手行礼了。”
“无妨,无妨。白御史能够来吾廷尉做客,乃吾之荣幸。”赵禹怪笑一声,同时将手中的铁串丢进火盆。
“刺啦!”
羊肉一触碰到火红色的木炭,立刻发出了“刺啦”,“刺啦”的油脂爆炸的声音。
“刺啦!”
赵禹闭着眼睛,仔细的欣赏这“动人”的音乐,脸上浮现着诡异的笑容。
“多么美妙的声音,白御史,汝说对吧。”
“羊肉中的油脂脱离出来,在木炭上跳跃,那声音真令人陶醉。”
赵禹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区区牲畜就可以演奏如此曼妙动人的音乐,汝说,如果是人贴近发红的烙铁,会出现什么声音呢?”
白明哲盯着赵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人焉能与牲畜相比较?牲畜无长幼尊卑,无纲常礼教,无道德荣辱,安能与人相提并论?”
赵禹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吗?可有的时候,人也不注重这一些吧。”
汉家崇尚孝道礼义,答案几乎就是固定的。
若在这上面犹豫,很容易被人小看,甚至是厌恶。
所以白明哲的回答直截了当。
“不注重这一些,焉能称之为人?”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赵禹连连点头,道:“看来白御史也识大体。不重视尊卑礼幼,不尊纲常礼教,不称之为人。既然如此,白御史汝就不能称之为人啦!”
他面目狰狞,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汝违背陛下旨意,擅自假传诏令,致使几十万石赋税尽数散尽。不尊君王,不识礼节,正如汝言,焉能称之为人?不为人,亦可受此刑罚!”
白明哲脸色有一些难看。
没想到,赵禹竟然在挖坑让自己跳。
看这架势,非要让自己受刑了。
“吾为天下百姓,为大汉民心,为何不能称之为人?”白明哲冷声回应。
“是吗?天下百姓?大汉民心?”赵禹继续怪笑,“汝以为,简单的打开仓廪,就可以收复民心?”
“虽民众饱,不知反。然,饱腹之后,无还粮之压力,不喜耕种,妄图来年继续得到赈灾之粮,汝为之奈何?”
“汝一次性的放粮,若来年发生旱蝗之灾,依旧没有赋税,应当如何赈灾?汝以为,陛下没有考虑过赈灾之事?汝太小看吾大汉朝堂了!”
“如今天下仓廪,十不存一!若匈奴来犯,应当如何抵挡?吾大汉将士虽不惧死,然亦需饱腹!食不饱,力不足,如何挥动兵戈,止匈奴与雁门之外!若诸侯王趁机反叛,吾等又如何进行抵挡?这一些问题,汝可考虑过?”
赵禹的嘴如同一把连弩,源源不断地吐出一系列的诘问之音。
他转过身,背对着白明哲,用似从万丈冰窟传来的回音,道:“今日,汝既来吾之廷尉狱,那么吾也不能亏待白御史。奉陛下之命,对白御史进行拷问!”
赵禹大手一挥,衣袖扇着凉风,喝道:“来人!将白御史绑在柱子上!准备进行拷问!”
“诺!”
两名甲士立刻去掉白明哲手上的梏,转而用绳子将手捆在一根合抱之木粗细的柱子上。
“当!”
将火盆端到柱子旁边。
骤然间,白明哲顿时感觉到了炽热。
赵禹从墙壁上取下一根鞭子,用力一甩:“唰!啪!”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和刚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质完全不同。
阴暗的表情挂在脸上,狰狞地笑了笑,道:“白御史,接下来吾对汝询问的内容,汝可要好好的回答。吾廷尉比较开明,不像中尉,只要汝交代清楚,刑罚大可免除!”
“至于,若汝想要拿钱赎罪,那么最好还是放弃这个念头。汝所犯之罪,至少需要两千万钱,也就是两千金。”
“如今朝堂之上,还没有哪一个大臣有这个能力。哪怕是卫侍中,满打满算,吾估计家产至多一千五百金罢了。”
白明哲扭着头,看了赵禹一眼,出声道:“廷尉左监大人挺着急啊。草民到了这里没有一炷香,就要开始拷问。”
看着火盆中夹杂在炭火之间,灼烧通红的烙铁,强作镇定,道:“世人皆说,廷尉出酷吏,想必赵禹大人应该也是一位酷吏吧。”
“哈哈哈哈,酷吏有何不好?只要能够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一切手段皆可用!”赵禹开口大笑。
“只可惜,恐怕今日廷尉左监大人要失望了。”白明哲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吾虽然很想见识一下君的手段,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白明哲,道:“吾不明白,汝从何而来的底气?到了这个地步,汝以为凭借区区几句话就能让吾收手?要是不拷问,让汝完好无损得出去,吾廷尉颜面何在?”
“廷尉左监大人,莫急,只要汝看了吾怀中之物,自然就明白了。”白明哲努努嘴,示意自己怀中有东西。
“哦?”赵禹诧异看了看白明哲的胸口处。
由于汉服宽松,再加上白明哲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不怎么吃饭,比较瘦,赵禹还真没怎么注意怀中衣服里面有异常。
如今得到提示,他仔细地瞅了瞅。
好像的确有一些鼓鼓的。
给了廷尉甲士一个眼神,道:“汝去将东西拿出来。”
“诺!”
甲士走上前,撕开白明哲胸口的衣衫。
一大块棕黄色,沾有血迹的麻布出现在里面。
“把它展开!”
“诺!”
两名甲士一人握着一端,不断地后退,小心翼翼地将麻布展开。
“哗!”
白明哲看着缓缓展开的麻布,咧着嘴笑了,铿锵有力地说道:“此乃平阴县三老所赠。由于百姓不会书写名字,因此便在上按下指印。”
“此布长十五步,此布上共计按下太原郡县三老三人、乡三老一十三人,百姓一万三千二百一十五人之指印。”
“虽然吾不知道平阴县令在上面书写了什么,但吾建议,若君打算对吾用刑,最好请示一下陛下。哈哈哈,要不然,汝就要受到天下百姓辱骂,令家族世代蒙羞!”
“哈哈哈哈。”白明哲畅快地笑着,丝毫没有在意赵禹隐晦变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