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炷香后,李沮、苏建将马分别交给自己的亲卫,他们二人,只身一人,进入了校尉府。
白明哲得到消息之后,早就衣装整齐地站在庭院中,看到二人走进来,急忙笑着迎了上去,“李公、苏兄,二位终于来了啊。”
因为苏建与白明哲是旧识,因此没有太过拘束,李沮则是不同,今天第一次见面,距离十步,就开始拱手作揖,“南仲军右副将李沮,见过南仲将军。”
“李公客气了!将军不敢当,陛下派遣二位前来,是为辅助显允。李公直呼吾名,或者称呼吾显允即可。”
李沮脸色一沉,沉吟一声,“这……不妥吧?只有尊卑有序,才可以培育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陛下将统帅之位交给太原君,太原君应当拿出一副将军的样子。嬉嬉闹闹,成何体统?”
顿时,白明哲脸色严肃起来。
他蓦然知晓,这李沮绝不是省油的灯,怪不得先帝会让他担任左内史的位置。
于是,拱手说道:“公言之有理,然,公侍奉景帝,德高望重,今又侍奉陛下,乃两朝元老,显允若不尊敬,岂不是让士卒笑话?”
他把右手食指弯曲成钩,放在嘴唇之下、下颚之上的位置,长吟一声,说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要不这样,谈论军事,再以将军相称。其他时间,以长幼尊卑相称。”
苏建在一旁笑呵呵地拍了拍李沮的肩膀,劝说道:“李兄就听显允的吧,如果不这样,他肯定会浑身不自在,长久以往,可能会对战事造成影响。”
“那好吧,将……显允,称呼吾,与称呼苏贤弟相同即可。”
“善!”白明哲拍了一下手,随后,身体向右侧转,“二位请进正厅歇息。”
说完之后,他在前引路,把二人邀请到正厅之内。
示意侍者倒水之后,他坐在主位上,朗声说道:“两位将军,家常之事,日后再聊,今日,吾想同诸君探讨攻打即墨之事。”
李沮、苏建对视一眼,目中尽是惊讶之色。
既然是军事,那称呼应当有变!
苏建面庞刚毅,侧身看着主位的方向,拱手,沉声问道:“即墨乃胶东郡治所在,乃康王宫所在之处!郡守乃陛下继位之后,窦太后默认后任命,乃地方两千石重臣!将军为何要用攻打二字?”
“还有,不瞒将军,在进城之后,卑将就有一个疑问,为何高密城地面,尽是血迹,城中空气,弥漫了大量的血腥味?在卑将到达之前,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哪怕是处决犯人,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血腥味。
离开长安之前,他对胶东有宵小闹事的情况有所耳闻。他觉得,应该是地方不想要命的豪强之流觉得太原君人生地不熟,趁机闹事罢了。
如今进城见到了血腥场面,不由得担心:太原君怕不是把胶东豪强全宰干净了?
杀几个豪强,并不碍事,但如果杀多了,那可就会被陛下反感了。
白明哲静静地听完了苏建的陈述,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二位有所不知,如今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他微微一顿,担心二人接受不了,故意放慢语速,“吾到达胶东,发现此地商税严重,且每年向长安缴纳的赋税,与实际所收赋税不符!经过一番调查,得知:此地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利益集团!”
“这个利益集团明面上以胶东太守马宁为领袖,盘剥商贾,压榨百姓,汲取非法利益,干着违背长安命令的不良勾当。”
“梁国士卒到达,吾所在之地暴露,胶东郡郡守马宁得知之后,担心事情败露,立刻集结军队,于三日之前,率领近万人,攻打高密城,只为将吾斩杀!”
随后,他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对二人详细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李沮这个人脾气比较暴躁,将经过原原本本听完之后,用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案几。
“砰!”
拍打之后,棕色案几表面的裂痕,变得更加明显了。
他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暴怒地说道:“太猖狂了,这家伙,是乱臣贼子!”
他又盯着主位,拱手请命,“李沮愿做先锋,攻下即墨城!将军只需继续沮五千兵马,攻城锤一辆,定可以拿下即墨!”
“李沮将军别急,攻城之事急不得。”
李沮声音慷锵有力,一字一顿地说道:“南仲将军,胶东郡守已经叛乱,应当立刻剿灭!吾听闻,霸王早些年大败高祖,只因未乘胜追击,才最终导致乌江自刎的下场!”
“如今,即墨败退,若是立刻追击,一定可以将马宁拿下!如果不然,他们重整旗鼓之后,大汉雄师的损失,将会异常惨重!”
白明哲抬起右手,手心朝下,上下挥了几下,声音平淡,道:“李公请坐。郡守军败退,非明哲不想追,而是有心无力!”
“守城之时,吾正式士卒,只有张伯带来的一千名梁国勇士,其他守城士卒,皆临时招募!经过三天三夜的守城,吾剩余可战之兵,不足三百人!”
他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以这个人数追击,恐怕,被剿灭的不是郡守军,而是吾南仲军了。”
李沮听到这个数据,惊呼一声,“南仲将军,您的意思是,在您和张公地带领下,以一千精锐之士、一群战斗力几乎为零的农家士卒,抵挡了万人军队三天三夜?!”
白明哲微微点头,没有否认,“算是吧。”
“轰!”
得到肯定的答案,李沮脑海直接炸了,两个巨大的“卧槽”占据了内心。
不是说白明哲没有带兵作战的经验吗?
这战绩,糊弄鬼呢?
这是一个没有带过兵的人能打出的战绩?
张伯这个人他听说过,张羽的嫡长子,从小就跟在张羽身边,学习军旅之道。
可张伯出生前,七国之乱就已经结束了,根本没有机会亲身经历战争,他就是一个半吊子校尉。
白明哲竟然和他联手,让士卒以一敌十,挡住装备充足的胶东地方军!
崩溃了!
李沮的世界观忽然崩溃了!
甚至,他突然有点自卑。
陛下让自己教南仲将军行军作战!
这战绩,自己怎么教?
拿命也交不出以一敌十的作战方案啊!
他奶奶的,早就听闻,太原君得孙子用兵真传,那恐怖如斯!
他忽然想到接自己入城的士卒,轻轻说道:“可吾观城头有燕国士卒……”
白明哲摇摇头,“燕国士卒乃今早赶到的疲兵!其舍弃辎重,以急行军赶路,到达之后,又进行了一场厮杀。若是让他们追击,万一遇到了马宁的援军,必然会全军覆没!”
他望着东北方向,呢喃一声,“请公毋忘,这几日,攻城的都是郡守军,他们还有一支全副武装的甲士军队,还没出现!”
李沮接连被吓到,惊骇失色,声线颤抖,“将军的意思是,康王也……”
“胶东都尉被捕后,不肯将马宁藏身之地说出。何人能让他如此顾忌?吾思前想后,恐怕只有没有参与战争,一直藏在幕后的胶东郡真正的统治者——胶东康王了。”
被接连打击,李沮有些悲伤,“康王竟然!唉……当初,吾在景帝身旁侍奉,常听景帝说,康王性格柔弱,不可为帝,只可为王。没想到,景帝驾崩之后,康王竟然会性格大变。”
他用手擦了擦挂在眼眶的泪珠,低声道:“为人臣子,无权拿王!南仲将军,有康王支撑,吾等不可攻打即墨城!请将军立刻上奏陛下,陈述胶东之事。待陛下手书亲至,吾等再围攻即墨!”
白明哲笑着说道:“李公勿忧,吾有陛下授予的,全权负责胶东事宜的制诏,哪怕是康王,也要配合吾的行动!若是他不配合,就是抗旨!李公侍奉景帝多年,应该明白抗旨的罪名吧?”
李沮一愣,下意识的说道:“大汉律例,诸侯王不尊圣旨,轻则削减食邑,重则免除诸侯王之位!”
白明哲双手一摊,轻松一笑,“这不就得了!”
“可没有陛下旨意就攻打即墨……”
此时,苏建出声了,“李兄,别忘了,除吾二人之外,陛下还派遣了一个人!那个人有权拿下诸侯王!”
李沮眼前一亮,心情终于敞亮了一些,兴奋地说道:“对啊,还有他!有那位在,康王,翻不起大浪!”
白明哲表情错愕,下意识问道:“哦?何人让二位这么推崇?”
苏建嘿嘿一笑,“宗正——刘弃疾!”
“原来是他!”白明哲呼出一口气,浑身轻松,“宗正卿,可直接干预同性诸侯王之事!敢问诸公,宗正何时到达?”
苏建微微抬头,眼睛也向上微翻,估摸了一会儿,道:“大约还要三、四日。宗正来此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铸拜将台,陛下拜君为将军!”
白明哲恍然大悟,“原来是替君拜将,怪不得宗正亲至。”
“宗正三、四日才到,南仲军剩余的军队,应该也是三、四日之后才到。吾等正好可以修整几天,顺便调查即墨的情况。”
苏建沉吟一声,道:“将军,南仲军赶路仓促,辎重必定不足。吾建议,立刻从胶西国运输弓弩等,以备用!”
“胶西会援助吗?”
李沮坦然一笑,“将军放心,在景帝身边侍奉的时候,吾与胶西王有些交情,可以修书一封,让他出点力。”
“那就拜托李公了。”
“此乃卑职分内之事。”
突然,李沮肚子响了,“咕噜……”
苏建没忍住,突然大笑,“噗嗤!哈哈哈!”
李沮羞愧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公受饿了,是明哲之过!”白明哲拱手赔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诸公赶路劳累,不如移步,吃点肉食之后,好好休息休息。”
苏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嘿嘿一笑,“诺!”
李沮佯装发怒,恶狠狠地瞪了苏建一眼,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