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
可能一天?可能已经一期?
但不管是否如我想的一样,得以确定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并不会因为那点小小的失误就将我的“刑期”顺便划去。
所谓的牢狱之灾才不过刚刚开始。
而我现在知道,自己好歹活过来了。老生常谈说不清是命大还是不幸,重复过太多,就像真有什么专权负责监视我的未知力量在操纵一切。
只不过这一次,竟还让我意外地成了一个神话。
一个禁默所里无谓的神话。
“瞧,那个亚基里来的。咱们这儿,他是头一个撑过了三管子弗怜药剂的人。”
“伙计,你一定是在说笑,他看上去好极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啊!可我没有骗你。注射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的。虽然医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抢救回来,不过我真不敢相信他现在就能一脸轻松地下地走路了!再说件更吓人的事吧?是之前我在手术台上看到的。”
“别卖关子,你说就是。”
“他才刚刚苏醒就一拳打飞了旁边一个助理的下巴!”
“好家伙!注射了那么大的剂量,且不说死活,是个正常人都该痛哭流涕,萎靡不振的啊。”
“可他没有,他依旧冲得很。”
“所以还是那句话?”
“是的,真是个怪物。”
诸如此类。
但我并不下贱到认为这些话是对我的奉承,更何况他们说得不对——我才不是一点事也没有。
虽然表面上看还好,可弗怜药剂的的确确给我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正如注射前我所知悉的,它是精神类致郁药物,所以我现在毫无疑问地抑郁了。而且还并非成年人通常的抑郁,更像是重回十五六岁情绪化的青春期——无知,又事事都感慨,任何一点刺激都会让自己联想到这一世与下辈子;无能,又幻想得天独厚,导致在巨大的反差下兀自抱头痛哭……
然后便是关于“爱”。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想的。
可在药剂的作用下,它偏偏就是随着其他的烦闷一同萦绕在我的脑海。
于是我又开始埋怨起他们的故意折磨,可想到这正是他们的手段时,又觉得自己的埋怨中了圈套,所以强忍下不去埋怨,结果更加抑郁。
到此为止,我只能这样粗陋地概括弗怜对我的影响。
至于为什么定要有这一环节,其实细细琢磨便知——既然是?老头的主意,那么他必然如小雀斑所说的那样,希望我收敛锐气,做他谦逊有礼的侍从。而想要让一个“浑身长刺”的人挫挫锋芒,使其抑郁无疑就是绝佳的方法。
我大胆估计,待我因这抑郁的烦闷而近乎崩溃的时候,他就会带着解药或者其他具有缓和作用的东西如救世主一般降临了,然后再张着手臂假扮慈祥的模样,欣然接受我对他平添而出的崇敬与感激。
可是老狐狸,我不会让你得逞。
即便再烦闷又有什么关系,我先前经受的那都是钻心的痛苦。
脚镣叮叮当当作响。
在我草草淋浴完毕后,换上刑装便被两个身形高大的守卫押着行往塔楼内死寂的暗道之间。
路过连接两幢屋的空中走廊时,我不禁抬头向上看——那景象简直如同罪业阴间,悚然可怖。重重叠叠犬牙交错的楼层蜿蜒上旋,回环绕圈,环周自小而大,无比切合了但丁的《神曲》中漏斗地狱的形状。每一层又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集装箱一般的牢房,坚实冰冷,黯淡,不透光,似魔鬼专为折弄灵魂而安置的栖所。
中间则是玻璃窗的天顶,投下来的却是冷色月光,把地面照出蔚海七上欧洲中世纪古堡所特有的肃穆气氛。
再望脚下,近于深渊。一只不明用处且时刻转动的巨大圆球正滚动在底部,持续着沉闷低吟,时不时还露出莫名的缺口,仿佛将要喷发硫磺的火山……
置身于此,只觉自身渺小。
一捻就碎。
所以这些莫不都是为了加剧我的精神负担而特意安排?
我瞥向押送我的人。
他们满脸横肉,目光直视前方,丝毫不理会我的犹疑。
于是在强烈的心理排斥下,我像是被硬塞进了一个只有铁杆与操作面板的升降梯,伴随着令人不悦的缆绳绞索声,逐渐接近“漏斗”的边缘。
“就像笼中之鸟。”
走神间,我们便到了。
“嘿,怎么回事?怎么都堵在这儿?”
见前方站满了维修人员,一个守卫不耐烦地问了句。
“嚯,伙计,你还不知道么?这个禁默箱的维生系统出了点故障,我们正在排查呢。”
前面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瘦小男人如是回答道。
“哼,我们可不管这些,上面安排说这家伙就得被放在这一间的。”
“是的,我们不过奉命行事。”
“闭嘴吧,两个蠢货,听不懂么?我已经说了,维生系统故障!怎么?你们想让他死么?你们敢让他死么?!”
“呵呵。那么博士,您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喏,放到对面去,不都一样么?”
“也行,就依您说的罢,只不过到时候有事,还得您来承担后果。”
“无所谓!”
就这样听他们嚷嚷着又辗转了一圈,终于,我们还是往反方向走去了。
直到过了廊桥,来到一个逼仄的角落——这里只有两个所谓的“禁默箱”紧靠在一起。
“好好好,这回我们到了。”
“疲惫的旅行者,欢迎入住五星酒店。”
“嘿嘿,老兄,比喻不错。”
“哈哈哈哈!”
对于这调侃,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冷哼一声,结果被他们听到后又招来了一阵嘲讽。
“你看看,这家伙多珍惜尚且还能发出声音的时间呐!”
“哟呵,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档事。”
“是不是?险些出乱子。”
说罢,他们就粗鲁地给我戴上了先前拘束器上的封嘴面罩,然后用力拍打着我的肩头解说道:
“所谓禁默所呢,当然是不可以出声的。”
“没错,现在请进吧,这位先生!”
砰。
他们一使劲儿,拉开其中一个禁默箱的舱门便把我推了进去。
砰。
又是一声,他们关上了门。
于是我的眼前便再一次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