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又是一个深夜了。
吹着从发霉的老窗棂外钻进来的阴潮微风,我感觉似乎有飞虫在骚扰我的后背。但是随手去捉,却只捉得空气,捉得一阵自嘲和心虚。
大概是过于仓促的预备让人底气不足吧!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杀千刀的影子先生达成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我对自己输掉信心,从而输掉性命。
谁知道他说的有几分真假?
即便他没骗我,暗藏些许私心也未尝不可,反正已经完成所谓的“任务”。
他如果不是个普通人呢?
那么他极可能是故意的。
……
“去他的。”
我伸手在眼前一挥,只管从身下那张破旧的椅子上站起,然后百无聊赖地拨弄一下头顶的灯。
这是一枚单陋的白炽灯。
我自认为可以这么称呼,毕竟它的外貌同我所认识的白炽灯相差无二。高高地悬着,从翻了墙皮的天花板上垂下,看着竟像个吊颈的老鼠。我碰它一下,它就扯着线吱吱叫上两声,连带将房里的阴影都给咬得七零八碎。
“呵,发光老鼠。”
我自言自语地解闷,然后用力在袖口上搓了搓被灯泡烫红的手指。直到痛感消失,又即刻作贱般再去触碰……
于是乎,在一阵阵灼辣与虚假的宽慰交织之中我无法抗拒地想起莉莉丝。
我已经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很久了。
而此时此刻的瞬念闪烁,就像是脑内的一根保险丝正在熔断——啪的一声溅起火苗,霎时让我眼前变得虚白。
直到虚白淡化,乱闪的金星褪去,我的目光已搁置在身旁结满尘灰与蛛网的桌面。
那里兀然地放着一盒墨玉魂牌的高档香烟,以及一块古典翻盖式的打火机。
香烟正是影子先生留下的,打火机也正是他先前用以戏弄我的那块。
“我放在这儿了,需要自取。”
他如是说。说完就哼着小曲离开。
我看着那盒香烟同打火机良久,不知觉它们已经移到了我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我固然是不抽烟的。”
在蔚海七时我从不抽烟。
消愁我有酒。
同样是伤身,似乎烟酒二者择其一已够。我总是非常小心地克制自己不再沾染成瘾,仿佛这样便算有了心理安慰,能助我忘掉酗酒所带来的损伤。久而久之,竟会沾沾自喜,并为从不吸烟而庆幸。“毕竟烟害大过酒害,对吧?”
都是掩耳盗铃的安慰。
至于现在,却连安慰的权利也没有了!
我叼着烟。
点火、抽吸、喷云吐雾,一气呵成。我自己都惊叹于如此熟练,可我明明是头一次如此……
走出破败的房间,站在碎瓦断砖铺地的走廊,往下俯视晦暗不明的操场。
这是一所废弃很久的学校,也是我明日一决生死的地方。
早些时候影子先生把我带到了这里,并告诉我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间校长室里静养身息。在明晨八刻的钟声敲响时得进入最佳的战斗状态,然后即开始鏖战。只要能在十二刻钟之后成为学校里唯一幸存的人,我便正式成为墨城首席。
他没有再讽刺我“要不要逃跑”,反之,还诚恳地说了句:“祝你好运。”
我迫切地想找到些偷藏讥笑的伪劣痕迹,可他就像时刻都在提防着我。
总之,这家伙有板有眼地介绍完所有规则后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没有对我不利,也没有把我引向任何陷阱,与我想象中将要面对的大相径庭……
“枭,你这蠢货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无神地站着,我在脑海中用此问题问了自己不下五遍,但每每结束一句,都必会望着从口鼻中呼出的烟雾陷入幻灭。这就好像又是个可笑的“熔断机制”在发挥它的功效,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是台机器。
“拜托,这里好歹也是所学校吧。想点开心的事啊,譬如那些过去的、苦涩又难忘的寒窗时期?”
……
呼出的烟雾被风吹散了。
楼下的草埔、花坛、跑道、篮球架等物,一并再现眼中。可它们到底如何让我忆不起高兴的时光?还不是因为草埔里都是败草、花坛里没有鲜花、跑道坑坑洼洼、篮球架锈迹斑斑。
我望着他们不会想到青春,只会不由自主地分析——应当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战斗。
最后烟被掐灭了。
火星落在地上。
烟灰落在心里。
“我怎么不去想她?”
在被称为“最后关头”的夜晚,我得大方地承认自己还是无法像英雄电影里的主角一样洒脱。无论先前的大话多么光鲜,现在还是会感到害怕的。
反反复复很多次了。
戒不了、改不掉。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许多时候接受自己的平庸无比痛苦,可那还不一样也是事实?
所以在这种时候想起一个给予过理解、包容、欢喜的人,难道不可以吗?
“她就好像是我戒不掉的瘾。”
我苦笑,对自己把疯丫头称为“瘾”的这件事感到难过和抱歉。但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像个少年一样了。
“熔断机制”在保护我。
它正洗脑般让我重复。
“有更重要的事。”
是或许一了百了地挽救我这个小屁孩这一世岌岌可危的价值。我应当感谢它才对。
怀着如此畸形的宁静,我转过身去把偌大的操场、将至的战场晾在身后,靠向断壁残垣……
“此地甚好。”
我轻轻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