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到的略早。
李桑柔带着宁和公主,在离细柳园大门还有一里多地的岔路口,就拐一条小路,再穿过一大片林地,停在一条曲折的小溪旁。
小溪不算宽,水流却颇急,李桑柔下了马,来回看了看,示意宁和公主跟她走。
这样的小溪,她一跳就过去了,黑马和金毛也没问题,也就是湿了鞋,最多再湿半截裤腿。
可带着宁和公主,就条小溪就是滔天巨河了。
李桑柔也不管左右西东,顺脚往前,走了一会儿,跳块大石头,左右看了看,拍拍手,示意黑马和金毛,“那边有棵树倒了,搬过来用用。”
黑马和金毛跟李桑柔这么些年,明白极了,冲去连踢带踹,把树拽出来,两人抱着,用力扔过小溪。
李桑柔跳去,来回走了两趟,站到树中间,示意宁和公主,“过来。”
宁和公主一只手搂着长衫,抖着腿走树,手搭李桑柔的手,一口气没松下来,脚下一个打滑。
李桑柔忙用力拉住她,“没事儿,看着树,只管往前走。”
宁和公主吓的脸都有点儿白了,不过倒是听话,屏着气往前两三步,过了独树桥。
黑马和金毛两个愉快的扬着胳膊,连蹦带跳过去了。
宁和公主身边的一个大丫头,一个尚宫,急急的吩咐了诸人:留个人在这儿守着,其它人带着马,去大门口等候,之后,两个人硬着头皮,抖着腿冲过独树桥。
“咱们怎么不从大门口进去?”宁和公主过了独树桥,跟着李桑柔进了细柳园不知道哪一处,一只手按在胸口问道。
她这心还在砰砰的跳,跳的有点儿厉害,跳出了一股说不清的兴奋。
“从大门口……”李桑柔心里一个咯噔。
对啊,她带着公主呢,怎么忘了从大门口进来了?唉,她真是做贼做惯了。
“从大门口进来还有什么意思?”李桑柔神色不变,“再说,大家都认识你,从大门口进来,肯定挺麻烦的。”
“嗯嗯嗯!”宁和公主不停的点头,“是我没想周全。要是从大门口进来,光是见礼什么的,就能烦的不得了。”
“对啊!”李桑柔颇有气势的点着头,“多烦!咱们往那边。”
李桑柔带着宁和公主,黑马和金毛散在两边,宁和公主身后,一个侍女一个尚宫也是男装打扮,紧紧跟着,一路小跑,了一处花木葱笼的小高岗。
李桑柔站住,往四下看。
高岗下面应该就是要流觞的地方了。这会儿,已经三三两两的站满了士子。
除了几个胆大的,转头看了眼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其余的人,只敢借着假动作,或是只转眼珠不转头的用力斜瞥。
不管怎么看,哪怕是那几个敢转头的,也都极力摆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明明看见了,也用力装作没看见。
前天文会,杜相的从侄儿杜瑞安被李桑柔恶骂一顿,又受了睿亲王世子一块挂脖镜子,昨天一大清早,就逃离建乐城,外出游学这事儿,整个建乐城里,稍稍有点儿门第儿的,没人不知道。
这会儿,谁敢前,谁知道公主气消了没有。
毕竟,这位宁和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娇养。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一大片扑天盖地的蔷薇花架后面,潘定邦后面跟着他小舅子田十一,挥着手,高叫着,连走带跑冲过来。
“咦!你也来了!”看到潘定邦,李桑柔顿时笑起来。
潘定邦和他小舅子,是佳的文会伴儿,不过他俩都是极不愿意参加文会的,没想到他俩竟然来了。
曲水流觞这事儿,那杯子真停到谁面前,那可真是要作诗的。
这事还是潘定邦告诉她的。
照潘定邦的总结:曲水流觞这种事儿,最没意思,头大太阳晒着,到处都是这虫子那虫子,吃食全是凉点心,也就是酒还不错,可是有好酒没美人,再好的酒也没意思!
总之就是没意思!
她真没想到他俩能来。
“你怎么来了?还有你,你俩,不是最不喜欢这曲水流觞?”李桑柔跟潘定邦说话最随意。
“唉!”潘定邦一声长叹。
田十一更是一脸苦相,“你还问!这事儿都是你招出来的。
你天天带着你那几个兄弟,你看看,你今天又带了俩,说带他们沾沾文气。
他二哥他三哥,我五哥我七哥,就拿你这个沾文气,把我俩那一通教训啊。
说你李大当家的,江湖草莽之人,还知道不管懂不懂,都要常去文会沾沾文气,我俩,竟然逢文会必躲!
唉!”田十一手指点着李桑柔,悲伤的一声长叹。
“好些天了,只要我俩得空,就得到文会来沾文气,我二哥还让我俩写文章,写心得,唉,苦!”潘定邦满腔满脸的幽怨。
宁和公主听的先是惊讶,接着就开始笑,笑的停不下来。
“今天是金毛来沾文气。我可不用沾文气!我全身下,从里到外,到处都是文气,我可是读书人,大家出身。”黑马伸脸过来,认真辩解。
潘定邦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黑马,“对对对!整个建乐城,要论谁最有文气,那非你莫属!”
田十一也哈哈笑着拍着黑马。
宁和公主大瞪着双眼,看看站在黑马两边的潘定邦和田十一,一个前仰一个后合,拍着黑马哈哈的笑,再看看黑马:站在中间,叉着腰,昂着头,得意洋洋。
宁和公主再也忍不住,笑的捂着肚子。
黑马实在太有意思!七公子也实在太有意思了!
“哎,”潘定邦拍好笑过,站到宁和公主身边,“杜十三这货,回他胡说八道,我就想……”
李桑柔在潘定邦肩膀拍了下,“大家这么高兴,你能不能别提那只绿头苍蝇。”
“是是是!”潘定邦反应过来,噗的笑出声,“苍蝇就苍蝇了,还绿头苍蝇,李大当家,论骂人,我就服你!只服你!心服口服,外加佩服,五体投地,您是真厉害!”
田十一想到李桑柔那句粗口,再次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李桑柔竖着大拇指,“算我!我也最服你李大当家!”
“你们俩早就来了?看过一圈儿没有?哪儿位置最好?看热闹要方便,最好别晒,这儿太晒了。”李桑柔懒得多理会潘定邦和他小舅子这一对儿不靠谱货,手搭在眼前,四下看。
“那边那边!”潘定邦忙指着他们跑过来的方向,“这儿我跟十一来过四五趟,今天特意早点过来,先把地方占好,正好,便宜你们了。”
一行人沿着小山岗,转了半个圈过去。
潘定邦提前过来抢占的这地方,果然不错,在高岗,却是曲水的下游,可以往看整条将要流觞的曲水。
头和四周全是花架,面是正是最翠绿最浓密的时候的葡萄叶,四面都是垂垂连连的蔷薇,中间留出几处空隙给人进出。
宁和公主坐下,左右看着,“这儿真好!蔷薇花的味儿最好,真香,你真会挑地方。”
“那是,我也就是读书不怎么样,别的可没话说。”潘定邦不客气的接受了宁和公主这句夸奖,在宁和公主旁边坐下,往在曲水两边,或站或坐的士子们努了努嘴,“你能看清楚不?”
“看清楚什么?”宁和公主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来挑女婿的吗?看人啊。”潘定邦一脸的这还要问。
“对呀!”田十一郎一拍折扇,“我忘了这茬了,那咱们不能坐在这儿,得走近过去,挨个好好看,人品,才学,最主要是人品。”
“最主要的哪能是人品?最最要紧的,是好不好看。”李桑柔在宁和公主之前接话道:“头一条,就得看长的好不好看。
你俩,还有你俩,”李桑柔从潘定邦和田十一,点向黑马和金毛。
“你们觉得好看没用,得公主觉得好看。
你先看一圈,要是觉得哪个长得好看,看顺眼了,咱们再让人去打听:问清楚成亲了没有,订亲了没有,要是这些都没有,再说下一步。”
“对对对!”潘定邦和田十一连连点头
黑马和金毛从李桑柔说话起,就不停的点头,他们家老大说什么都是对的!
“最最要紧的,哪能是好不好看?大哥说,人品第一。”宁和公主被身边对对对,以及俩点头虫,对的点的有点儿晕。
“你大哥说啥都对,就这句不对。这事儿你得相信我,好看第一!
人品这东西,不到人死了,盖棺定论,谁知道好不好?你们俩说说,是不是这样?”李桑柔拉过把椅子,坐到宁和公主另一边,越过宁和公主,点着潘定邦问道。
“对对对,大当家的这句话说的有深意!大有道理!这样的话,我阿爹也说过,我二哥也说过。
就像陶国公,方正了快一辈子了,德行无双,楷模!
老了老了,碰到个小妖精,老房子着了火,啧!疯了一样,好了,声名全毁,唉,原本,死了都够一个正字的,离盖棺也就不到一年,毁了!唉,可惜啊。”
潘定邦啧啧有声。
“就是这样啊,人品这事儿,哪能看清楚?是好是坏,就是赌一把,人生大事,咱不能赌,是不是?
所以,好看,才最最要紧。
你想想,退一万步,就算人品头赌差了,至少,人好看,悦目,绣花枕头,至少好看对不对?”李桑柔一脸严肃。
“大当家的这话说得对,那美人儿,你就是知道她骗你,可她那么好看,骗就骗了。”田十一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边说,一边叹气。
宁和公主从李桑柔看到潘定邦,再看到田十一,不停的眨着眼,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可又觉得,好有道理!
“要是,我觉得哪个都不好看呢?一定要挑一个吗?”宁和公主晕晕乎乎的问了句。
“嗐!瞧你这话说的!”李桑柔一脸惊吓,“建乐城每年都有几百场文会,咱们又不是看一年,不说多,看个五年十年吧,要看的文会得有多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你回回挑一个,那还得了?你想挑几个啊?”
潘定邦噗一声,笑的前仰后合,田十一哈哈笑着,用折扇拍了拍宁和公主的椅子背,“大当家的逗你玩呢,你别理她!”
宁和公主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那我一个也没看中!”
“那咱们看热闹,今天有什么好酒没有?”李桑柔转头问听喜。
“全是好酒!要不,小的让人见样拿一坛子过来?大当家的都尝尝?反正酒多得很。”听喜忙笑答道,他非常喜欢这位大当家的,也非常乐于听大当家的使唤。
“行!”李桑柔愉快的挥了挥手。
听喜指挥着七八个小厮,抬的抬抱的抱,跑了三四趟,搬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坛子酒过来。
宁和公主看的两眼圆瞪,“这么多!”
“这不多!大当家的那可是海量!我跟十一酒量也好得很呢,黑马和金毛也能喝!不多不多!”潘定邦豪迈的挥着手。
“你跟三哥喝酒,回回都是醉的抬回去。”宁和公主不客气的揭短道。
她四五岁时就认识潘定邦了,虽说算不从小一起长大,可隔个半年一年,总是能见一回两回,说几句话。
再说,潘定邦和他小舅子田十一的笑话儿实在太多,就算她在深宫极少出来,也是常常听到,这让她对潘定邦,以及田十一,都是十分熟悉的感觉。
至于潘定邦,他觉得他和宁和公主,就像他和世子爷一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世子爷那什么酒量?谁能喝得过他?咦,大当家也许能喝得过。
对了,你不是说,你跟世子一条船住的时候,一起喝过酒?你们谁酒量好?”潘定邦说到后一半,伸长脖子,越过宁和公主,和李桑柔说话。
“一条船的时候,是他敢多喝,还是我敢多喝?你瞧你这话问的,傻不傻?”李桑柔一脸嫌弃的斜瞥着潘定邦。
“就是啊!傻不傻?那时候叫疲于奔命,还谁酒量好,我就说你是个不思量的!”田十一立刻拍着潘定邦嘲笑了。
“老大,能多喝几杯不?”
闻着酒香,金毛舔着嘴角,黑马一脸垂涎的问道。
“别醉得回不去就行,这儿可没人抬你们。”李桑柔冲两人挥了挥手。
“老大放心,再怎么也醉不成那样!”黑马一跃而起,和金毛冲到那一堆酒坛子旁边,弯着腰,伸着鼻子,挨坛子闻。
金毛冲过去拿了两把酒壶两只杯子,站在旁边,耐心的等黑马闻出好酒。
李桑柔要了玉魄等几样建乐城的名酒,先将玉魄倒了小半杯,递给宁和公主。
“你尝尝这个味儿怎么样。”
宁和公主接过,小心的抿了口,“酒味儿真重。”
“那尝尝这个。”李桑柔从宁和公主手时接回那杯玉魄,换了一种递过去。
“嗯。”宁和公主小心抿了一口,品了品,点了点头。
“再尝尝这个。”李桑柔再递了一杯。
宁和公主一连尝到第六杯,点着头笑道:“这个是什么酒?真好喝。”
“这是清风楼的桃花酒,听喜,搬一坛子桃花酒过来。”
李桑柔招手示意听喜,给宁和公主倒了壶桃花酒放到她旁边,自己倒了壶玉魄,抿着酒,看曲水流觞的热闹。
黑马挑好酒,和金毛一人一壶一杯,蹲在宁和公主和李桑柔旁边,喝着酒,和潘定邦,田十一你一言我一语,照他们的标准,点评着这曲水流觞这儿那儿。
四个人一向投机,这会儿你评一句,我赶紧捧一句,互相映衬,点评起来,简直太志同道合了,再加有酒助兴,四个人这份自信和气势,如长虹一般。
宁和公主抿着酒,听着他们四个人的点评,开始还争辩几句,后来,就光顾着笑了,直笑的声音都变了。
这一场曲水流觞,平安喜乐,只除了宁和公主酒喝得太多,醉的在车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