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晞醒过来了,见了楚兴,能处理公务了。
楚兴紧绷了整整两天的脸上有了笑,开始高声骂娘。
左先生一口气松下来,又雷打不动的在正午时对着太阳,抖着两只手,大张着嘴吞正午阳光养生炼体。
整个营地如一阵风卷走乌云,露出碧蓝的天。
孟彦清、董超等人,一排儿蹲在帐蓬边上,看着那顶中军大帐,拧了两天的眉头,总算舒展了。
看到李桑柔从中军帐中出来,打着呵欠交待大常,她要好好睡一觉,别打扰,黑马立刻就活蹦乱跳起来,一把揪住大常,郑重提出,他想吃顿饺子,回来那天就想吃了。
孟彦清跟进来,表示确实该吃顿饺子,并热情的建议:听说这山里野物儿多得很,要不,现在进趟山,弄两只野猪回来剁馅儿?
“再打点野鸡,炖汤用,要是有鹿,麂子什么的,也搞点儿,晚上让老大烤肉吃,鱼也得弄几条。”大常一脸笑。
“鱼你不用管,交给我跟窜条!”蚂蚱拍着孟彦清,赶紧揽活。
“行!”孟彦清笑应了,转个身,站在十来顶帐蓬中间,扬声问谁去打猎,蹲在帐蓬边上闲嗑牙的云梦卫一拥而上。
顾晞重伤大病,精力有限,见了楚兴,又看了两三封最紧急的军报,额头就有了细汗。
吉祥忙侍候他躺下,歇了一会儿,端了碗混了莲子百合的鸡粥,一边喂给顾晞,一边笑道:“爷这几天的饮食汤水,都是大当家亲手熬制,这鸡粥也是大当家早起熬上的,吩咐了小的,巳正前后,盛半碗给爷垫一垫。”
“李姑娘呢?”顾晞慢慢吃了,问道。
“爷昏睡不醒这两天三夜,大当家一直守在爷身边,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刚刚大当家出去,小的听她跟常爷交待,说要好好睡一觉,让常爷他们别打扰她。”吉祥忙笑回道。
顾晞慢慢嗯了一声,往后靠进松软的靠枕里,闭上了眼。
李桑柔一觉睡到太阳西斜,出来帐蓬,只见外面一排架子上,已经洗好的野猪、麂子,黄羊,野鸡,一条条鲜鱼,还有几只马蹄鳖,挂的满满当当。
架子旁边,几个老云梦卫正叉脚站着,双手拎刀,咣咣剁肉馅,旁边,蹲着的,坐着的,人人手里都有活,剥葱剥蒜洗菜和面生火烧水涮锅
李桑柔再看看居中指挥的大常,眉梢高扬。
要不是这天儿太热,她都以为要过年了。
“老大你醒了!没吵着你吧?我刚才还说他们,剁得太响!”黑马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
“什么馅儿?”李桑柔点着剁馅儿的问了句。
“野猪肉!”孟彦清正和面,扬声答了句。
“我来调馅儿,切一盆葱姜丝,小陆子炸碗花椒油。”李桑柔一边说一边挽袖子。
李桑柔调好肉馅儿,二三十个云梦卫站两排包饺子。
李桑柔将大锅里的猪骨头捞到盆里,让几个人围着盆拆下骨头上的肉,再将整只的野鸡,黄羊骨头,和四五只马蹄鳖,以及营地里能找到的各种干菇扔进去接着煮着,转过身,开始腌大块大块的黄羊肉、麂子肉,准备烤着吃。
窜条和蚂蚱几个人网来的鱼太多,照李桑柔的吩咐,将鱼洗干净,用盐擦过,撑开肚子,一条条挂起来。
腌上一夜,明天早上烤着吃。
饺子包好,李桑柔捞出野鸡黄羊骨头和马蹄鳖,拆完骨,把肉倒回去,滚了两滚,撒上香菜青蒜,咸汤就好了。
大常那边,稀薄粘稠的米粥也煮好了。
董超等人开始烧水煮饺子,大常咣咣拍了黄瓜,切好菜丝,和拆骨肉一起,拌了三四盆。
黑马几个架好了烤架,将腌好的大块肉放到烤架上。
“吃饺子啊!吃饺子没酒可不行!我这有好酒!”楚兴巡营回来,闻着味儿,一头扎过来,扫了眼,立刻表示,没酒可不行!这酒,他有!
“你看,那旗杆上,那挂的,是红条吧,能喝酒?你家大帅就在中军帐中呢。”李桑柔指了指中军帐旁边的旗杆,旗杆上长长的主帅旗边上,飘着两条红色边儿。
挂红色就意味着全军上下,要随时准备迎战,喝酒是绝对禁止的。
“我是说我有酒,我没说我喝,我哪敢?
“我不喝,拿来给你们喝,你们,又不是,那个啥,哈,是吧。”楚兴舔着嘴唇,从那锅香气扑鼻的咸汤,看到烤架上已经开始滋滋作响的烤肉。
“那边挂着桑字旗呢,我们也不敢喝酒,把你家左先生叫过来,一起吃饭吧,只能吃,不能喝。”李桑柔无语的斜瞥着楚兴满脸的垂涎欲滴。
“大当家说的极是!说得对!老左!”楚兴扯着嗓子喊了声,至于左先生能不能听到,他就不管了,他已经奔着烤肉冲上去了。
头一锅饺子煮出来,李桑柔盛了十来个饺子,又盛了碗骨头野鸡汤,让黑马给顾晞送过去。
再盛了一盆饺子,让大头和小陆子给如意他们送过去。
中军大帐里,顾晞慢慢吃了饺子,喝了汤,侧耳听着外面的热闹,片刻,吩咐如意,“去看看,大当家要是得空,请大当家进来说话。”
如意应声出去,片刻回来,笑禀道:“大当家说一会儿就过来。”
没多大会儿,李桑柔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托着只茶壶,进了大帐。
“怎么还自己带茶过来了?”顾晞半坐半靠在靠枕上,示意如意搬走面前用来看书信军报的小架子。
“你这里没有茶。这是我找左先生要的,洪州今年的春茶,很不错。”
李桑柔将茶壶茶杯放到长案上,拉过椅子,坐到顾晞旁边,仔细打量顾晞的脸色。
“好很多了。谢谢你的饺子,还有那碗汤,你做饭手艺和杀人的手艺一样好。”顿了顿,顾晞笑道:“现在看,你逃命的本事最佳。”
“看起来真是好多了。”李桑柔坐回去,欠身往后,端过杯子喝茶。
“吉祥说,这几天你守着我,几乎没合过眼,谢谢你。”顾晞看着李桑柔谢道。
“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总不能前功尽弃。”李桑柔抿着茶。
“如意他们也都是强弩之末,我要是不看着点儿,他们肯定得累死好几个,那就麻烦了,侍候你这事儿,挺不容易,讲究太多。
“听吉祥说,他们上手侍候你之前,都得学上四五年。”李桑柔啧了一声。
顾晞无语的看着李桑柔,片刻,叹了口气。
“再歇一天,后天我就得启程赶往润州城,黄彦明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他应付不了武怀国。”顿了顿,顾晞叹了口气,“我没想到武怀国决断如此之快之利,正面对阵,文彦超大约能勉力支撑,黄彦明肯定不是武怀国对手。”
李桑柔没说话。
顾晞看着李桑柔,片刻,带着几丝隐隐约约的小意,问道:“你呢?”
“我跟你走,你没好利落之前,我不是很放心,再说,我正好要去一趟润州。”李桑柔看着顾晞道。
顾晞眉梢微扬,片刻,笑起来,“不放心什么?我又不欠你钱。”
“当初在江都城,我准备动手打架抢地盘的时候,瞎子劝我劝的满嘴白沫,后来还是没劝住,瞎子气的一边骂,一边让我等等,说他得给我弄一样保命的东西。
“就是那个小手弩。”李桑柔晃了晃用来捆手弩的那只手。
“后来我就问他,既然不赞成我打打杀杀抢地盘,干嘛还要给我做保命的手弩?”
李桑柔顿了顿,笑了一会儿,才接着道:
“瞎子说,他把我从江里捞上来,泡热水泡凉水,灌药扎针,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救活,我刚活过来时又是个半傻,连说话都是他现教的。
“他说他头一回在一个人,一件事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心思。
“花了那么多的功夫那么多的心思,结果我跟人家打一架,死了,他得心疼死,不是心疼我,是心疼他花的功夫心思。”
顾晞听的眉梢高扬,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这个瞎子!”
李桑柔抿着茶笑。
建乐城。
清风抱着只锦袋,一溜小跑进了庆宁殿,没照规矩沿着墙角绕过去,而是径直走向顾瑾。
顾瑾看着径直过来的清风,目光落在清风怀里的锦袋上。
正说话的伍相顺着顾瑾的目光看向清风,急忙顿住话。
“回皇上,有铅山大营过来的急信。”清风径直走到顾瑾面前,奉上锦袋。
顾瑾接过,明显有几分急切的用力抽开。
伍相等人莫名其妙,铅山大营在哪里?
庞枢密知道铅山大营在哪里。
一个月前,皇上召见他,让他立刻把楚兴调往饶州城外,在离饶州城最近的地方驻守,就是铅山这个地方,说是让楚兴:以备应对意外之事,当时他就十分纳闷,现在看来,饶州城外真出出意外之事了,还是大事儿!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顾瑾抽开锦袋,锦袋里一厚一薄,一份密折一封信,密折是楚兴写来的,信上只写了清风转呈四个字。
顾瑾抓起那封信,连裁刀都没用,直接撕开,抽出薄薄一张信笺。
信笺跟信封一个风格,没头没脑,只写了几行字。
顾瑾扫过那几行字,再扫了一遍,一股热流猛冲上来,直冲得他热泪盈眶。
顾瑾放下信,摸过裁刀,挑开折子,细细看了一遍。
伍相等人双手抚膝,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眼角余光却拼命往顾瑾那边看。
庞枢密养气功夫略差,时不时转一下眼珠,看一眼顾瑾。
顾瑾放下折子,接过清风递过的帕子,按了按眼角,看着伍相等人,缓声道:“世子得了九溪十峒老峒主病重的信儿,重新部署,以身犯险,带兵三万,往杭城南部潜行。”
顾瑾的话顿了顿。
伍相和杜相几个人还好,庞枢密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军略上,他反应最快。
“之后,武怀国弃长沙回援杭城,世子后有武怀国十余万大军,前有杭城守军,在睦州溃败重伤。
“半个月前,大当家潜入睦州。
“这是楚兴递过来的折子,三天前,大当家护着世子,从饶州城冲关而回,平安回到了楚兴军中。
“看附过来的脉案,世子至少性命无忧。”
顾瑾声调轻缓,众人却听的惊心动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怪不得,皇上这一阵子气色很不好。”伍相感叹了句。
“母亲大行前,再三嘱咐朕,一定要护住弟弟。”顾瑾喉咙哽住,片刻,抬手挥了下,笑道:“不说这个了。这件事,等世子的折子到了,再行议处。接着议事吧。”
隔了一天,顾晞和李桑柔等人上了船,沿信河而下,到鄱阳湖换上楼船,率领洪州大军,在江州汇集了潭州、荆州,以及自蜀中赶到的乔安部,入江东下。
进鄱阳湖后,顾晞登上帅旗高挂的楼船,李桑柔和大常,以及孟彦清等人,则上了艘战船,跟附楼船而行。
卫福坐在船边,拽着小船的缆绳,董超等人或蹲或站或坐在旁边,对着小船上的蚂蚱大头等人指指点点,高喊说笑。
小船上,蚂蚱和大头一人趴一边,正用纱网兜银鱼。
小陆子人在水里,一只手扒在船帮上,一只手拍着水往网里赶鱼。
窜条猛的从水里窜上来,两只手抓着条大鱼,咣噹扔进小船里。
黑马也从水里一窜而出,往船上扔了条鱼。
正站在大船上钓鱼的孟彦清扯起空空的鱼钩,连声抱怨,怪不得钓不到鱼,这鱼,都被窜条这几个夯货吓走了!
大常过来,蹲在船边,往小船里看了看,喊道:“这不行,得撒网,这几条鱼哪够吃!”
“没有网!老大不让买,说咱们是急行军,说一边急行军一边撒网耽误事儿。”大头在小船上扬声叫道。
卫福眨了眨眼,想着一边急行军一边撒网的情形,哈哈笑起来。
旁边的楼船上,李桑柔趴在栏杆上,看着小船上的几个人摸鱼网虾,顾晞穿着件夏布长衫,坐在软椅上,欠身伸头,也看着小船。
听到大头高喊老大不让买网,顾晞看向李桑柔笑道:“楚兴说,你和他说,桑字旗竖起来,就得守军中规矩,问我,你这么大功,该够封个王了吧。
“我说你是女子,怎么封王?”
顾晞的话顿住,见李桑柔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要问的意思,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
“楚兴瞪着眼呆了好半天,跟我说,他竟然没想起来大当家是女人。”
顾晞说着,笑起来。
“昨天收到大哥的信,说你不光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整个战事,问我,你的功劳该怎么酬。
“我跟大哥说,你救我命,是你跟我的私事,不算公务。”
李桑柔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看着顾晞。
“咱们头一回见面,就是生死之交,救命大恩,慢慢还吧,反正,从今往后,还有几十年呢。”
顾晞往后靠在椅背上,笑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眉梢扬起,片刻,哈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