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所说的扶桑国,大多指日本。紧邻大陆,当然不是远到无法追击的地方。
但是,古人所言之“扶桑”却与后世不同,并不是日本,而是东瀛之东,一个极为神秘,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未知之地。
从《山海经》,再到《海内十洲记》,再到南北朝时期的慧深和尚,都曾记载过扶桑之地。
当然,除了《梁书》中的慧深和尚去过扶桑国,其它记载都模糊不详。《山海经》和《十洲记》更是被称为志怪小说,很难为世人信服。
所以,到底有没有扶桑国,扶桑国又在哪里,自古就存在很大的争议。
后世的赵维也肯定不知道这些,但是通过原主宁王的记忆,他发现扶桑和后世的理解不同,这便足够了。
他需要的,只是为美洲大陆引入这个时代找一个借口。
至于为什么选的是美洲?不去东南亚的岛国、日本或者澳洲,赵维也是有所考虑的。
澳大利亚和美洲是他这个后世混混,为数不多略知一二的。
而日本和吕宋(菲律宾)不用后世记忆,在宋朝就与中原有诸多交流,赵维多少听成王提到过。
先来说东南亚和日本。
诚然,东南亚诸岛不算远,有足够的林木资源用于造船,也有大片可开垦的良田,而且,矿产资源也算丰富。
不但能保证这十几万军民的生存,而且还能为将来的反攻积蓄力量,是极佳的休养之地。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日本也是好地方,且尤过之。
毕竟日本三岛不但有资源,还有人口,与大宋也向来交好。历史上也从未向元朝屈服,甚至元军两攻日本都是失败而归。
然而事实上,这两地却是最凶险的目的地,若是前往,九死一生。
原因很简单,在赵维穿越崖山,踹陆秀夫下海那一刻开始,历史已经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赵昺未死,宋廷未亡,元朝剿灭残宋的军事目标仍未达成,从精神上占领中原的目标也未达成。
那么,代宋而立,连国号都取之“大哉乾元”的忽必烈,会允许赵宋余孽留存于世吗?会允许赵宋子民尚存一丝希望吗?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管大宋跑到哪,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忽必烈必追杀至天涯海角。
原本的历史,日本两攻不下,南海诸国更是碰都没碰,那是因为赵昺死了,大宋亡了。忽必烈已经完成了大一统,没有太多的欲望征伐,派到日本的也根本就不是水军主力。
否则的话,继承了宋、金两国强大水军的元朝,怎么可能放过日本?又怎么拿不下南洋呢?
而且,在灭宋之后,忽必烈的战略目标也转移到了内战上面,以平定蒙古各汗国的叛乱为主要战略,进一步忽视了日本。
可是现在呢?他会不会由于赵宋未亡而推迟对四大汗国的征服?
谁也说不准。
到时举全国之力远攻,只有十几万人的残宋守得住吗?
所以说,有资源也没用,元军不会给大宋喘息的机会,必涎尾而至,不死不休。
再说澳洲和美洲。
这两个地方对于当下来说,都是未知之地,只有相对原始的原住民。对于大宋来说征服难度不大,而且离中原甚远,元军想追也不容易。
澳洲更近些,容易被追击,利弊相抵,回来也更容易。
澳洲,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后世他跟过一个老大,养了个澳洲留学生。曾经当拎包马仔,陪着人家从美国转到巴西,澳洲更是呆的时间最多的。
那里给人的印象倒是地大物搏,资源丰富。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澳洲70%都是沙漠,并没有国人想象的那么富饶,只有沿海地区适宜人类生存。
而更要命的是,这个“沿海地区”大多集中在澳洲大陆的东南方向,也就是靠近南极那一边,是相对亚洲的最远端。
也就是说,就算找到了澳洲大陆,也得沿着海岸绕半圈,才能到达那个相对富饶的地区。
其次,这种宜居是相对的,相对其它地区宜居。
澳洲很缺水,多数地区,水源是靠降雨获得的。
这里只有两条大河,后世两千多万人口,而且在有大规模水利工程加持的情况下,依旧缺水,更不要说一千多年前了。
正常年景还说得过去,一但遇到大旱,江河断流。
最后,就是澳洲的资源可利用的不多,至少在一千年前的大宋时期,有能力开采的矿产资源不多。
除了铁矿丰富,再找不到什么能用的了。
这么说吧,1606年欧洲探险家就已经发现了澳洲大陆,可是直到1788年,第一批定居的英国殖民者才在澳洲建立殖民地。
而且,这些殖民者还都是流放的囚犯。
这块大陆要真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也不会等了170年才被一伙囚犯给占领了。
当然了,那么大一块陆地,总能找到既有矿又有林,既有田又有水的地方。
可是,你让一知半解的赵维上哪找去?让大宋这些瞎子一样的逃亡人上哪找去?时间成本太高了。
所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去美洲,要什么有什么。
黄金白银、大量的铜矿,智利硝石更是火药的主要原料。就是没有铁,但汉人有青铜器。问题不大。
除了这些,美洲还有橡胶,有高产的粮食作物,这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比的。
而更为重要的是,也就是所有因素之中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那里有数千万美洲原住民,无论大宋是殖民还是教化,都有着庞大的人口潜力。
这是澳洲也好、日本也罢,都不能比的。
别忘了,中原国土尽失,赵宋在半个世纪的蹂躏中,早就是苟延残喘之态,琼州这十几万人便是残宋最后的有生力量了。
凭这十几万人海外立国,延续文明也许没有问题,但又如何再临天下呢?
十年之后,将军白发,悍卒迟暮,又怎能重拾旧山河?
二十年之后,新人长成,后浪推前浪。可做为第二代移民的他们,还有老一辈的国仇家恨吗?还知中原江山壮美,祖宗陵寝凉晚吗?
况且,中原的旧宋遗民,几十年过去,又有多少人还记得旧日官家?
到时,赵昺的号召力可能还不如一个打土豪分田地的义军领袖。
......
国与国之间的倾扎蹈覆,地利、资源确实重要,然而最重要的还是人,是精气神。
东南亚也好,澳洲也罢,人少是好事,但人少也不是好事。
只靠这十几万人,耗上几十年,等到元朝灭亡,也攒不出百万王师。
既然认定美洲是最好的选择,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则是如何到达美洲,还有长期航行所要面临的挑战了。
诚然,在十三世纪,凭借现有的航海技术想要横渡太平洋,看上去有些痴人说梦。
别说当下,就是几百年后的大航海时代,多少欧洲探险家依旧葬身汪洋,一去不返。
但是,通过脑海上那段不属于赵维的记忆,他发现好像也不那么难,起码没有赵维原本想象中的那么难。
他原有的印象,都来自于后世对大航海时代的印象。
可是对比一下就会知道,十三世纪的大宋,甚至比几百年后的欧洲还要简单一点,他的那个印象不适用于十三世纪的大宋。
这么说吧,首先是远洋难度,欧洲人前往美洲那是真正的横渡大西洋。
而亚洲人前往美洲,只要不怕绕远,根本不用横渡太平洋,基本等于是近海航行。
沿着中原海岸线到日本,再北上北海道,向北是千岛群岛,然后是勘察加半岛,再摸着远东大陆架的海岸线,就是白令海峡,
只要到了这儿,就是条舢板也到美洲了。
其次,如果以欧洲的航海经验为蓝本,可以总结出最艰险的四个难题。
一是航海定位,二是风暴天气,三是疾病,四是沿途补给。
这四个方面哪一处出了问题,都足以让这十几万人万劫不复。
可是,真的那么凶险吗?未必!
先说航海定位。
在六分仪出现之现,大洋定位一直是一大难题。但是汉人海员也不是闷头瞎撞,我们有指南指和领先这个时代的“越洋牵星术”。
这可不是以北斗星辨认南北那么简单的观星术,而是利用多颗星辰在不同时令下的星空分部,来计算人所在方位和具体位置的复杂航海术。
说白了,就是原始的三角定位。
虽然没有六分仪来的精度高,但完全可以胜任当下,使船队不至于迷航。这也是郑和下西洋时所采用的航海术
然后,就是风暴天气。
以当下季节来说,最难缠的风暴区域,居然是中原沿海。
没错,现在是三月份,大宋做好前期准备起航的时候起码要到五月,正好是夏季。
这个季节,热带风暴由赤道向北吹,肆虐东南沿海,大多止步于日本。
而过了日本的陌生航线受极地气候影响。可北半球的夏季正是极地风暴最弱的时期,基本没有极端天气。
也就是说,大宋船队只要躲过沿海地区的风暴,后面的旅程会顺利很多。
再然后,就是疾病了,这同样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后世大航海时代,海员被认定高危职业的很大原因,正是疾病。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欧洲海员病死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败血症。这在海员死亡之中占有极大的比例。
而导致败血症的原因是长期的海上航行,无法得到新鲜蔬菜和水果的补给。致使海员大量缺少维生素,得了败血症。
这个问题在大宋根本就不存在,因宋人有海上补充维生素的法宝——豆芽。
宋人有食豆芽的习惯,这种用各种豆子泡水而发的蔬菜,不用特意储存,随吃随发,绝对新鲜。而且维生素含量极高,是最佳的海上美食。同时也解决了败血症的难题。
至于困扰欧洲人的第二大疾病——传染病,就更不用去担心。
别说是十五十六世纪的大航海时代,即使到十八世纪,现代医时初期,欧洲的医疗水平和卫生条件也是和中医,还有汉人的卫生条件,没法去比的。
那个时候的白人,不管得了什么病都还用放血来作为治疗手段。贵族一辈子都不洗几回澡,只能用香水来掩盖体味。伦敦巴黎几乎被大粪淹没,不疫病肆虐才怪。
而反观汉人,却和瘟疫斗了几千年,有史料记载的抗疫行为,就有三百多次。
几乎没有全国性蔓延的出现,早就研究出一整套包括隔离、用药在内的治疫方法。
虽说也无法做到彻底治愈,但起码控制蔓延和一定程度的治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吃饭问题,也就是补给。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宋朝的造船水平了。
因为船的性能决定了运载能力,也决定了携带补给的数量。
简单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大宋的造船水平,一直到明朝都基本保持一样的高度。
也就是说,宋船的性能除了比不了郑和宝船,那不光需要技术,还需要遇到足够大的龙骨,有运气的成分在其中。
其它船只的性能,和郑和船队的水平基本持平,是航海时代中前期的欧洲帆船没法比的。
以宋代商船为例,寻常海上行商的船只,排水量1000吨上下,载重在500吨。
通商阿拉伯沿岸,每船在半载200吨货物的情况下,可乘船员200多人,三个月的淡水以及食物补给。
也就是说,满载货物加200人,三个月,吃喝洗漱,可以不靠岸。
所以,远洋没有任何问题。
战船,由于有铜皮撞头,还要应付冲击而加固了船体结构,加上大型兵械,所以载重水平不如商船,大概400吨到450吨。
但也正因如此,更适合海上航行和抗击风暴。
当然,这只是取中等水平来说,还有更大的也有更小的,平均下来不会低于这个水平。
现在琼州港内,有各式可以出航的船只近千艘,足够把十几万人送到美洲。
如果这么说还不够具体的话,那可以这么算。
一千艘平均载重算四百吨的海船,不需要超员,只额定海员200人,就可以拉走20万人。
每条船如果拿出200吨的载重量来装载补给的话,那么平均到每个人的配额是整整一吨。
按三个月来算,每天的配额是11公斤。按半年来算,也有5.5公斤。
也就是说,如果走三个月,每人每天要吃掉用掉11公斤的粮食和水。如果走半年,也有5.5公斤配额供你挥霍。
只要大宋有本事在琼州弄到足够的粮食,沿途根本不需要补给。
而且,这一路走的是近海航线,大规模补给不可能,小规模的补充淡水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说,大宋出航要比航海时代的欧洲人有优势,我们不一定非要那么畏惧。
退一万步说,这个年代,只要出海就有风险,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可这并不是以求万无一失的跨洋旅行啊,而是走投无路之后的逃亡之旅。
人在绝境之中,是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也不要奢望面面俱到,只能冒死一搏。
这一趟,也许会有很多人葬身大洋,到不了那块被汉人称之为日出之地的扶桑净土。
可是,依旧要赌!
不赌,就要亡国。
“扶桑国!我们可以去扶桑国。”
“扶桑?”张世杰与陆秀夫等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些哭笑不得,“那只一个传说.罢了。”
赵维却道:“正因为是传说,去者了了,元军才无从追击啊!”
“况且,梁书言之凿凿,慧深和尚去过扶桑,就在东瀛之东。只要咱们从东瀛出发,向东航行,一定能找得到。”
“这......”张世杰觉得,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真的!”赵维生怕众人不信,“我用人头做保,只要一路向东,一定找得到。”
好吧,赵维虽说初中没毕业,但初中地理还是上过几节课的,知道有北信风带,夏季正好是从日本以东一路吹到北美。
只要一路顺风走,闭着眼睛都能撞到美洲大陆上。
当然了,路途艰险,肯定不像赵维说的那么简单。
但这却是大宋军民唯一的生路,也是他这个文盲穿越者唯一能想到的救宋之法。
只要逃到美洲,最好是南美,不但元军没法追,而且大宋朝的科技水平对于当地土著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那是个没有轮子,没有铁器,连耕种都还处于刀耕火种水平的原始社会。
玛雅城邦沉迷于研究天文,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一茬庄稼还要种上三年。
就连骁勇的北美印第安人,也只会用两条脚和木矛狩猎。
当这些原始文明遇到武装到牙齿的大宋,不说征服,起码立足没有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不暂避锋芒,跑到美洲去呢?卧薪尝胆若干年,到时反攻中原,也不失良策吧?
“太后、太尉、陆相,维知道你们都累了。”赵维恳然诉说,这也是他把朝臣都支出去的原因。
有些话,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为国尽忠,可能亦是臣子最后的体面。可是为了大宋,为了宋土沦为元奴的万万宋人,此地也绝不能是掘坟建陵之所啊!何不放手一搏,横渡汪洋?”
“前有建炎南渡,再兴百年。今为何不能再来一次建炎南渡,再搏一个盛世呢?”
“......”
“......“
“......”
众人沉默了,扶桑国......?
张世杰感到何其荒谬,竟对一个传说之地生出一丝久不曾有的希望?
陆秀夫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真的行得通吗?
高宗建炎南渡,执半壁江山,虽有中兴气象,却再也没有回到中原故土。
何况是远渡重洋,寻一个未知之地?会不会像高宗一般,再难回转?
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来的干脆。
苦笑一声,“中原尽失,宋民为奴。大宋,还是大宋吗?万一回不来,如何对得起祖宗?”
一句话,把张世杰和杨太后又从希望之中拉了回来。
张世杰顿悟摇头,“若真如相公所言,那世杰九泉之下,还有何脸面面对先皇?”
“不会的!”赵维坚定摇头,打断二人,“一定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回来!”
张世杰看着赵维,今天这个混蛋宁王给了他太多意外,比之崖山更加的意外。
“宁王何以见得?”
只见,赵维笑了。
“太尉怎还犯起糊涂了?太尉不是黄潜善,而是岳鹏举!陆相不是秦桧,而是宗汝霖!官家更不是高宗,十数万军民亦不是南逃的败军散卒啊!”
“还不明白吗?”赵维瞪着众人。
“能陪官家一路不弃,甚至怀抱尽忠死志的这些臣子,哪一个是怕死之徒?哪一个不是忠义绝伦之士?”
“这十数万义勇军民,有的是官家从临安带出来的御用工匠,有的是不愿依附元朝的读书人,有的则是忠心赵宋的绝好儿郎。”
“官家此去,只有忠臣义士,没有奸佞小人。只有大宋朝最精良的匠人,没有一个庸庸碌碌之辈。”
“这样一群人若于海外立足,不出十年,必翻天覆地,携倒海之势而归!”
看着张世杰,“十年!若给太尉十年修养生息,卧薪尝胆,太尉可否重回中原,席卷海内?”
张世杰一听,竟面色潮红,“若有十年喘息,世杰必复宋土!若不如愿,宁愿吊死!”
“好!”赵维点头,又看向陆秀夫。
“陆相,再没有比这十数万人更忠心不二,更奋发图强的百姓了。再没有比现在这个大宋朝堂,更君明臣孝的时代了。陆相就不想试试,引领这样一群人,创出一个不一样的大宋?”
“我......”陆秀夫呆呆地看着赵维。
不得不说,他被赵维说服了。
赵维用一个他们从不曾设想的角度,解读了当下时局。
是的,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朝堂,更好的百姓了!
这十几万军民,兵是是最忠勇的兵。他们在赵宋无望的情况下,还依旧追随宋廷至死不渝。
臣,是最忠义的臣。张世杰、苏刘义等等,哪一个不是抛开个人得失,一心为国?
民,更是最好的民。那里面有文人,有武汉,更有大宋最精锐的宫廷匠人。
这里面涵盖了冶金、锻造、营建、织种等等各行各业的精英,俨然就是一个浓缩的大宋百业。
若能有安身之所,陆秀夫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
“宁王,真的确定有扶桑之地?”
赵维摇头,“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值得赌一回!哪怕万死存一,也总好过在琼州等死。”
“好一个万死存一!”陆秀夫眉眼之中终于有了神彩,“那秀夫就陪宁王赌这一次。”
说罢,转身面向杨太后,“臣附议宁王之策远走扶桑,以求东山再起!”
高位上,杨太后眼中带泪,却是笑的,“哀家亦愿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