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利司门前。
今日虽不似头两天那般人声鼎沸,但也是极为热闹。
这刚第四天,依旧有不少百姓拿着自己的奇思妙想,来碰运气。
是的,就是碰运气。
对于一个新生的事物来说,百姓们还远没有意识到专利申请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能看到近期的好处。
百姓们现在的想法就是:这个想法是我的,也许能换钱花,就这么简单。
那些真实有能力的、手里有绝活的技术型人才,其实大多还在观望。想看看这东西行不行,到底靠不靠谱。
像王五郎这种被穷疯的,其实不多。
所以,直到今天,除了少数正经的专利被申请,专利司门前,大多还是普通百姓。
但是,也有不同。
几伙儿身份特殊的人,还有一队官兵,在人来人往的专利司门前,显的格外突兀。
阿尔克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他正和多泽、长河一道,与另外五个奇布查部落的代表站在一起。
那几个五部的人,赵维这几天一直没见,足足晾了四五天。
今天也是实在晾不动了,便让阿尔克把他们带到专利司门前,说是一会儿会过来,顺道见一见。
几天前,赵维也是在专利司门前见的阿尔克三人,但是性质却是不一样的。
那天是没把阿尔克等人当外人,茶棚叙话更是处处透着亲近。
而今天,则是没把五部当回事儿,就是随便见见,敷衍了事。
这其中的门道,阿尔克还是懂一些的。
只能说,宋人的处事哲学端是奇妙,同样的地方,同样氛围,但是解释不同,情形也就天壤之别了。
三人与另外五人静静地等着,其间,多泽凑到阿尔克和长河耳边,“殿下怎么还不来?我部的队伍还等着我启程呢!”
是的,多泽他们要走了,要尽快把大宋这边得到的结果传回部落。
而且,要按多泽的意思,那天与赵维谈完,第二天他们就该走了。
还留下干什么?和另外那五个傻子一块苦等个什么劲儿?
但是,阿尔克没走。
虽然赵维说了,接下来的事儿不用三部参与,他们只要踏实等着就行了。
可是,阿尔克隐隐觉得不应该,大宋收服三部,难道只为了让三部做壁上观的?
这不合常理。
直觉让他决定继续留下了,也许宁王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那边,长河却是不关心这个。
他在三人中,本就属于涉世未深的那种,看着专利司门前的人流,玩味道:“这东西真有意思,他们哪来的那么多新奇想法,还跑到这来注册什么专利?”
在他们部落,即使有专利司这个东西,部落里的人恐怕也没有这么多想法可注册。
只能说,宋人确实不一样,比他们部落的人思维活络得多。
阿尔克没接话,看了看另外五部的人,又看向专利司门旁的一处。
那里有一对母子,被近百威风凛凛的宋卒拱卫在中央。
做母亲的,一看就是平常妇人,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紧张,紧紧搂着孩子,蜷缩在兵将中央。
阿尔克皱眉猜测,难道...这是那个王五郎的家眷?
之前去王五郎城外的窝棚时,阿尔克也在。对于王五郎的事,他也听说了一些。怎么说呢?不好评价。
从大宋的角度,那个王五郎显然被赵维看重,热气囊十有八九是一项了不得的技术。
但从一个家庭的角度出发,王五郎既不是好父亲,也不是好丈夫。
......
阿尔克猜的没错,这对母子确实是王五郎的家眷。
王妻只是寻常妇人,早间官兵直接来了兄长家中,稀里糊涂就被带到了这来,直到现在还是懵的。
还以为是做错了什么事,触怒了官府,自然是战战兢兢。
王妻此时甚至已经是强忍泪水,面目凄然,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嫁与王五郎,她并无怨言。
赶上这个乱世,万里奔波,也幸好有夫君在身边照应,否则她都不敢想能不能到扶桑。
可是,到扶桑之后,她的恶梦就开始了。
王五郎仿佛中了邪一般,再不安心持家,再不顾及她们母子俩,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没影儿的事情之中。
用老人的话说,就是不务正业,败家之相。
是的,对于传统的汉人家庭观念来说,不务正业就是恶,就是不仁不孝!
王妻也劝过好多次,可是不但没劝住,王五郎反而越陷越深。
到最后,屋子烧了,炸了,他自己也弄的不人不鬼,却还不知悔改。
王妻失望,也无助,只得跑到兄长家中,彻底放弃了这个夫君。
再后来,妻离子散之下,他竟还不知悔改,把田产败光之后,居于城外,形同乞丐。
如今,王五郎已经是左邻右舍的笑柄,成了八卦谈资。
连带她这个做妻子的也抬不起头来,整日郁郁家中。
她不敢出门,不敢听那些风言风语,更不敢想孩子再大一点,怎么在这世间立足。
家中的顶梁柱,却成了母子二人的恶梦。
如今,王妻对王五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更是托人写好了休书,只求和离,摆脱这个恶梦。
不为别的,为了孩子,也不能让王五郎再搅和在他们母子之间。
但是没想到,今日一早,又被官兵盯上,抓到了这里。
王妻心中凄苦,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无助...平民百姓,妇道人家,现在的她,只剩下无助。
至于专利司门前的普通人,也有一些是认识这妇人的,有旁人好奇,登时八卦之火燃起,向左右科普开来。
“嫁了个疯子,家破人亡,沦为笑柄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倒也可怜!”
“可怜什么啊?那王五郎就纯淬是自己把自己作成那副鬼样子的。”
“是...这么这么回事。”
人群之中只有议论,没有安慰。
乱世异乡,谁管得了你那么多?谁又还没有几分苦楚难言?
只能说,她命不好,选错了人家。那王五郎,呵呵,谁沾上谁倒霉!
但是,这些窃窃私语传到王妻耳中却是无比刺耳,一直忍着的泪水悄然而下。
“唉!”
带母子二人来的兵卒回头瞥了一眼,也是无奈。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头尾,也只能说这母子可怜,却无他法。
有人嘀咕,“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宁王,却要在此示众?”
另有人道:“不该说的少说!宁王......”欲言又止。
本想说,宁王虽说救国救难,但别忘了,那也曾是个混不吝的主儿,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小心语失,引祸上身!”
正说着,远处长街一阵热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抬眼一望,不由皱眉。
只见一顶四面纱帘飘荡的八抬大轿自长街对面而来,隐约可见,轿上坐着一人,佝偻黝黑,不像什么富贵人物。
但是,排场却是真不小啊!
是啊!能小吗?
轿子后面,紫袍、红袍、绿袍,花花绿绿跟了一大串,足有近百之多。
明眼人一看便知,紫袍的那是相公,红袍的是朝廷大员。
而在花花绿绿的朝臣身后,无数百姓竞相尾随,引论纷纷,似乎...似乎是在看热闹?
“官家驾到?”兵卒们皱眉,心说,不能啊?轿子里的人乌漆麻黑,可不像官家的做派。
再说了,官家皇驾,百姓可不敢这么跟着。
而更让众人诧异的是,他们注意到抬轿的轿夫,打头的二人竟是玉冕金袍、锦带加身的一品爵。
“妈呀!”
有人吓的一哆嗦,惊叫出声。
“宁,宁宁宁王和...和和和和太尉!?”
没错,正是宁王赵维与太尉张世杰。
“什,什什什么情况?”
此言一出,专利司前那些排队申请的百姓,在此等候的阿尔克八人,也是惊讶望去,随后下巴掉了一地。
宁王与太尉亲自抬轿,那上面得是什么人?
......
王妻此时也是一脸呆愣,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
因为除了抬轿的宁王和太尉,跟随的朝臣与百姓之外,更让她错愕的是轿上坐着那人。
那是...王五郎?
夫妻多年,虽距离尚远,又隔着纱帐,但只看身形,王妻便有七分把握,那就是王五郎。
王五郎坐在轿中,还是宁王与太尉抬轿?
王妻怔然,已经不会思考。
而就在这时,轿夫之中,那玉冕金袍的宁王似唱街一般,陡然唱喝:
“举...忠义绝尘之王氏五郎,献专利十之有七,乃大宋贤能,鲁班再世....特觐见圣人,亲赐恩赏矣!”
吆喝响彻长街,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有人惊讶,有人不感相信,也有人不知所措。
王五郎何德何能,让宁王与太尉为其举轿游街?
阿尔克张大着嘴巴,与多泽、长河对视,满是无法理解。
申请专利的百姓自动让出道路,眼神异样且复杂。
至于王妻,一手把怀中少年搂的更紧,一手则是掩面而泣。
“举...忠义绝尘之王氏五郎,献专利十之有七,乃大宋贤能,鲁班再世...特觐见圣人,亲赐恩赏矣!!”
赵维的声音依旧在长街回荡,依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
他不觉以宁王之尊为一个疯子抬轿是羞耻,反而极尽所能地把声势造的大一点,再大一点。
不单有千金买骨之意,更是感恩。
没错,任何封赏,那都是赏赐,是皇权对治下之民所做的满意表彰,有上下之别。
但他现在不是,不是赏赐,而是感恩,感恩有王五郎这样的疯子。
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大宋给予的不仅仅是上级对下级的赏赐,还有感恩!
至于...张世杰为什么愿意和他露这个脸,百官为什么甘愿让一个匠人凌驾于他们之上?
好吧,那是另外一段曲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