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之民!
没错,我华夏泱泱五千载,不仅仅是因为物华天宝,也不仅仅只因一位又一位的大国英豪,更重要的是,我们有着这天地间仅存的大国之民。
他们在柴米油盐之余,还在心中又开辟出一片天地,装下了生死大义,又装下了...天下!
天下,华夏精魂,当天下俯首!
天下,汉人的天下,当万古不灭!
正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子孙,于绝望中雄起,于危难前前仆后继。
一人封侯,确实可贺。但放在奇布查,放在任何一个印第安部落,阿尔克不由扪心自问,封赏一个奴隶、一个平民,会让所有人都激昂至此吗?
不会,肯定不会!
除羡慕,顶多带一点憧憬,一点希望,但也仅此而已。
而眼前,就是区别。
大国之民,其志可屠神,战仙,乃至撼天。
在这一刻,阿尔克这个可以称为印第安人中人杰般的人物,似乎明悟了一些什么。
也许,汉人精髓并不是三纲五常、理学灭欲的表面功夫,而是在此时...此刻。
此目所及,那沸腾的十几万宋人!
那种复杂的,既追求人欲,又可大义舍已的精气神。
偏头看向赵维那边,只见他淡笑依旧,一副运筹帷幄之势,似乎对自己的这趟安排很是满意。
可是,似乎也在对阿尔克说着什么。
是的,虽说赵维并没有看他,也并没有对他说话。
但是,阿尔克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不是投靠大宋,如履薄冰的那种战战兢兢,而是...说不清道不明。
赵维用一个匠人唤起十几万人的斗志与激情,几乎是不放过宋人的每一分潜能,甚至可以说是压榨。
对,就是压榨!
他把这十几万人的力量调动到了极致,成果卓著,爆发出来的力量更是惊人。
可是,那天他却对自己说,不需要奇布查三部做什么,只要他们安心看着、等着就行了?
不合情理。
阿尔克终于找到了心中的不安,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无来由的情况下,要等上这么几天不走。
而不走的原因,就在这里。
现在的新崖山,众志成城,上下归心,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为了一个目标奋进。
那种无形之中展现出来的气质,让阿尔克窒息。当然也自叹不如,佩服宋廷的领导能力。
可是,当他是个外族人的时候,这种窒息没有什么,顶多就是羡慕和担忧。
可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大宋的一部分,那这种窒息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他没有融入进去,所以他不安。
......
那边,赵维尚不知道阿尔克在想什么,他弄这一场,可不是简单的给阿尔克看的。
在调动匠人的积极性为大宋贡献新技术的同时,他其实还有别的用意。
眼见一场大戏,在王五郎一家团圆、百姓津津乐道的大团圆中,圆满落幕。
赵维嘿嘿笑着,看向身边的面无表情的张世杰,“太尉,问你个事儿呗?”
张世杰微微皱眉,“何事?殿下直说便是。”
“我是不是比李旬季气人?”
好吧,宁王也学会自我反思了。
刚才,李旬季确实挺不是个东西的,百姓骂人,他隐约也听见一些。其实赵维都想骂人了,孙子太不是东西。
而他自己,嗯,尤为擅长此道啊!
张世杰瞥了赵维一眼,也知道宁王这是调侃,淡然一哼,“殿下放心,我等都是有身份的人,怎可轻吐污言?”
赵维放心了,“是吗?那就好!”
不想,张世杰又补了一句,“不过,想打死你倒是真的。”
赵维:“......”
赵维挺无语的,这么招人恨的吗?
此时,人群已然散去,正主王五郎都拥着妻儿回他的破窝棚去了。
赵维则是在一众朝臣的簇拥之下,与张世杰并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太尉不太高兴?”
张世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确实不太高兴,因为今天抬轿这个事儿,并非他本意。
张世杰正郁闷着呢,他是被赵维强拉来的。
也不是瞧不起王五郎,觉得掉了身价,而是这个出头鸟当的憋屈。
怎么不让陆秀夫来抬轿?怎么不让陈宜中来抬轿?却偏偏选他?
而且,事先也没告诉他。
来之前,赵维说的是求他办个事儿,一会儿到了,我干什么你干什么。
结果,赵维往轿杆子下面一钻,张世杰就后悔了。
可是后悔也没用,已经答应了赵维,能他把晾在那吗?有什么意见,也只能完事儿再说吧?
这会正好完事儿了,也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为什么?”张世杰压低了声音,还是给赵维留着面子的。
“拥抬一个有贡献的人,这没得说,世杰乐意为之。可是为什么是我?殿下应该有很多选择,要比世杰强得多吧?”
这事的本质不是丢人,更不是受累,而是麻烦。
这是一个姿态的问题,赵维弄这么大的排场,明显就要是抬高匠人阶层。
现在看来没什么,可是以后难免有扯皮的时候。
阶级斗争嘛,哪个时代都有,也不可避免。
就算匠人参与朝政,与文武争锋的可能性不大,但在别的利益上有摩擦是必然的。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张世杰又不傻,也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精。
他觉得,这事儿麻烦就麻烦在将来,一旦有什么齿舌碰撞,那他就尴尬了。
他代表的武人,武人抬匠人上位,属于无形捆绑,以后想分开就难了,很麻烦。
张世杰不想掺和这些事儿,因为他没有士大夫那么多心眼儿和闲工夫。
“为什么?殿下不会是有心要害我吧?”
张世杰依旧压低了声音,可是话却是直的不能再直。
赵维坑陈宜中、陆秀夫他们的时候,他可是知道的,防不胜防啊!
“哈!!”赵维一听,却是笑了。
朗声道:“本王要是说,就是故意的,太尉信吗?”
这话说的不像张世杰,动静不小,不但身后的一众相公,什么苏刘义、际秀夫、陈宜中都听到了,连阿尔克也听到了,不由靠了过来。
张世杰皱着眉,也不管那么多了,“信!”
赵维说啥,他都信,因为这货干得出来。跟张简之学了一肚子坏水儿,谁他都算计。
赵维那边,见众人都靠了上来,也不隐瞒。
“这回没什么算计,实话实说,就是故意的。原因也简单,就是让匠人掺和进来,解决一个比技术更难的难题。”
“什么难题?”众人无不凝眉发问,不知道赵维葫芦里卖什么药。
张世杰更是急了,苦笑道:“殿下就别卖关子了,知道你纯熟此道还不行吗?”
赵维果然利索,“文武之争!”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赵维。
“文武之争,这个难题...好难!”
陈宜中仗着现在和赵维走的近了些,肆无忌惮,比陆秀夫他们敢说话。
“殿下言重了吧?这个事儿已经没人提了。”
确实没人提了,其实自高宗南渡之后,这一百多年都没人再提这个老生长谈的调调。
后世常说,北宋的半璧江山怎么丢的,谁心里都有数,就是文武之争闹的。把武人压的太狠,以至于养兵百万,却无可用之将,可战之兵。
所以,到了南宋,其实文人也在反思,给了武人不少的空间。
这个话题,已经百年无人提及了。
但是,赵维今天提出来了,
“不提,不代表没有。”扫视一众相公,“你们敢说,心里没有这个心思?”
众人无言,还是陈宜中,“家国危亡,这个心思不能有啊!”
赵维,“可是...以后呢?”他反问,“假如有一天,大宋重得天下,文武之争会不会再现?”
长叹一声,“这个难题一直都存在,源头于何处,你们比我更清楚。”
“可这是这个难题不解决,我大宋江山早晚还有变故,这是痼疾!!”
听赵维这么说,张世杰与众人对视一眼,“那殿下有解题之法?”
“不算有。”赵维摇着头,“三百多年,比我赵维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想解题的人也不是没有,他们都解不开,我怎么解?”
“那殿下还......?”
赵维来了一句,“我不解题,但我要毁题!”
“......”
“......”
“......”
众人无语之间,赵维嘿嘿一乐,“我让你们没有文武之分,你们还争个屁!?”
“嘎?”大伙儿更不懂了,差点没噎着。
啥意思,咋听不明白呢?没有文武之分?
让张世杰去羽扇纶巾的当文人?陆秀夫穿上铁甲上阵?不能吧?
“不懂了吧?”赵维高深一笑,“关键就在匠人!”
“匠人?匠人怎么了?”
“他们是纽带。”
“怎么讲?”
“怎么讲?”赵维却是沉吟了一下,这还真不太好解释。
半晌方道:“严格地来说,还不是匠人,而是技术。”
“技术的飞速进步,必然结果就是让各行各业更为精分与细节化,让战争更为升级。这样的后果就是,文人和武人之间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就是没有纯粹的文人,也没有纯粹的武人了。”
“啊?”陈宜中下巴没掉下来,“模糊?没有?”
“对!”赵维点头。
“说句难听的,现在技术的发展还只是刚刚开始,但越往后越复杂。复杂到,光学孔孟之学已经当不了相公了;复杂到,兵、工、户、礼、吏、刑各朝廷属司,没有相应的专业能力,已经无法领导的地步。”
“包括太尉。而且,最早受到冲击的,就是太尉。太尉如果还抱着原本的思维,原本的战场能力不放,可能三五年之后,太尉已经无法指挥大宋全军了!”
“不能吧?”张世杰汗都下来了。
我可是堂堂大宋三军主帅啊!大宋军神一般的存在。你说我指挥不了三军?吓唬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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