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没说让国王祭司们看一场战争，而称之为屠杀，可谓狂妄至极。

一旁来会的夺那心头一跳，看向远处，哪能不明白是宋人要偷袭他的军队？

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疯一般向山下跑，要去指挥他的战士。

可是....

“拦住他！”赵维一声令下，一众大宋侍卫立马围了上去，阻断了夺那的去路。

“你...”夺那瞠目欲裂，“你卑鄙！”

“这就是你们宋人的手段吗？我不服！”

却见赵维神情淡漠，“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已经懒得再去向任何人解释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没用，人是没法理解他理解不了的东西的。

不服？打到你服！

说再多，都不如做出来直观。

轰......

也正当夺那大骂的当口，对面山梁上的炮声响了。

几百门炮的齐射，即使相隔甚远，依旧震的众人面色煞白，倒退数步。

刹那间，科巴大军所在的密林被炮弹无差别覆盖。

轰轰轰，炮弹落地的轰鸣，树木被崩断的脆响，泥土与碎石横飞的尖啸破空，还有科巴大营如地狱一般的惨嚎与尖叫，如滔天巨浪压迫而至。

无论夺那，还是图姆等人，又或者多林刺这位早就知道大宋底细的玛雅人，立时心绪杂乱，不知道所措。

他们心里有无数个念头：

比如，大宋的军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比如，质疑之前的判断是否错了？

比如，大宋的意图是什么？他们要怎么战胜夺那的大军？

比如，宁王把他们约在这里，是单纯的看戏，还是也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无数念头飞逝而过，却在那如怒涛一般的神威之下，化作一片空白。

是的，如此景象，他们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所有人都是懵的。

这....这和他们认知中的、想像中的战争，根本就不、一、样。

不管偷袭也好，正面一战也罢，在他们看来，起码都是人与人的较量，比拼的是武力，是胆量。

可是现在，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科巴战士可能连对手的样子还不知道，就已经...已经成片的伤亡

然而，这还只是前奏，真正的地狱还没降临。

一轮火炮齐射之后，十六艘飞舟正好也已经飞到了科巴大营的头顶上。

本应从天而降的炸弹并没有出现，只见飞卒却把一个个木桶从热气球上推了下来。

那里面是火油，一桶一桶掺杂了大量天然橡胶的火油混合体。

是江钲和王五郎总结第一次轰炸经验之后，临时改进的战术。

像这种密集人群或者对城镇的轰炸，用什么炸弹？动静够大，但未必效果最好。

用火油才是正道。

上百桶火油从天而降，落地炸开，飞溅四方，紧随而至的火把又把火油点燃。

碰的一声闷响，整个科巴大营瞬间引燃，升腾起厚重浓烟。

树屋、森林、科巴人的简易营寨，还有一片一片的科巴战士，无不沐浴火海，无所遁形。

这可不是简单的汽油燃烧，是添加了大量橡胶的汽油混合物。

橡胶会在汽油中溶解，形成如同膏脂一船粘稠的东西，有极强的附着性和燃烧性。

如果人用手去拍打，会越拍越旺，烧的面积越大。

在地上滚动灭火也不行，会弄得全身是火。

而且，一旦在人身上着火较多，边上的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尽量远离着着火者。

因为着火者的奋力挣扎很容易把燃烧油块甩到旁人身上，形成二次杀伤效应。

这种后世称为‘凝固汽油弹’的杀器，爆炸后的惨像，引用后世一段评价就是：

“如果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建议最好立即结束着火者的生命，因为对受害者来说，死是最好的解脱。”

只可惜，科巴人显然并不知道这些。

有人被点燃，身边的战士立刻上前救援，后果不但救不了，还把自己也置身火海。

火势，在蔓延。

空气之中，弥漫着橡胶燃烧的刺鼻浓烟，以及无处不在的肉香。

本来，江钲还要第二轮齐射、第三轮齐射，甚至在他的命令之中，这样的燃烧弹空袭还有数次。

但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只是一轮齐射，一轮燃烧弹轰炸，战果连宋军都没想到，山下的五万战士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想法，大乱四逃。

正如赵维所言，这是屠杀，单方面的屠杀。

见此情形，江钲不得不再次改变战术。

一声令下，全军出击。

五万嗷嗷叫的大宋将士听到帅令，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憋坏了，六年！憋了六年啊！

本以为到科巴城可以宣泄郁结，没想到，飞舟一出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而现在，差点也没他们什么事，火炮和飞舟的战力实在太猛，让他们这些老兵显得有点多余。

嗷嗷叫的大宋将士就像一群饿狼疯扑而下，向已经找不着北的科巴大军发起了冲锋。

一个时辰之后，森林还在燃烧，浓烟已经遮天蔽日，可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只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宋军大获全胜。付出只伤亡几百人的代价，伤敌两万，余者尽俘。

江钲带领众将校，鲜衣怒甲，威风八面的来到赵维所在的小山岗。

见到赵维，以及身后那些已经彻底傻掉的玛雅人，江钲上前猛一抱拳。

“殿前司都指挥江钲，前来复命！”

赵维淡然一笑，“江帅免礼，将士骁勇，我皇宋之福也。回转行在，并为三军请功！”

“谢殿下！”江钲高声应喝，便与众将分立一旁，腰杆挺的笔直。

而赵维却是回头，看向一众国王祭司，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有如春见和煦，“诸位，怎么样？这场屠杀...好看吗？”

“......”

“......”

“......”

图姆等人根本就没说话，也说不出来话。

直到现在脑袋还是乱的，无数个念头搅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这一个时辰，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认知，更颠覆了他们对大宋的认知，也彻底击碎了玛雅人的骄傲。

原本宋人这么强？原本玛雅在人家面前，根本就没有一战的资格。

图姆脸色难看，青一阵白一阵，喘息良久，这才费力出声，“我们...我们.....”

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一方面确实脑子很乱，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另一方面，他怕赵维，怕宋人的同时，也不知道赵维和宋人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们....”

图姆不知道现在应该说，我不服了，还是说我们不想服？

踌躇之际，却是赵维率先开口，“大祭司什么也不用说。”

图姆：“......”

赵维，“开始本王就已言明，应该让尔等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本王可没有借机威慑的意思。”

图姆：“......”

赵维，“所以，大祭司不用现在就做决定。本王知道，你们有顾虑，本王也理解。所以，这不是胁迫！”

一番话说完，图姆和众人本来十分难看的脸色，却是缓和不少。

甚至，图姆、莱加，还有多林杰和兰琴都有几分感激的看着赵维。

“感谢殿下的宽容，我们...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说完，也没心思在这多留，纷纷告辞。

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赵维现在就逼他们降宋，说实话，图姆不知道他有没有勇气拒绝。

现在最好，赵维给他们留了余地，是要回去赶快消化今日所见了。

至于夺那....呵呵，没人关心他。

被宁王抓了就是抓了，科巴死活与他们也关系不大。毕竟夺那太强势，对其它城邦也是威胁。

看着他们的背影，赵维心绪平静，他确实没有逼他们做决定的意思。

因为逼了也没用。玛雅人和别的民族不一样。他们心里有一道锁，这道锁不是杀几个人就能打开的。

不过，想来也是可笑，在别处，靠武力，靠权术就能解决的问题，在玛雅却得靠骗。

是的，在赵维的计划里，这些都是铺垫，真正能让玛雅人真心臣服的，可能反倒是二爷那边那口造假的商鼎。

不再多想，让人把夺那带上来。

此时的夺那早没了之前的跋扈与凶恶。自大炮一响，自燃烧弹从天而降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自己有多幼稚了。

像一个死人一般被士卒押上来，随意摆弄。

“怎么样？”赵维安然落坐，“咱们的赌约，你好像输了。”

夺那低着头，目光呆滞，“我会履行承诺。”

“什么承诺？”赵维笑了，“跳进基里瓜的死亡之井？”

“对。”

“那人家基里瓜还不一定愿意呢！”

夺那，“那就任由你处置吧！”

他的心死了，任谁面对这样悬殊的一场屠杀，也要心死。

虽然他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可是...差距实在太大了。

“任由我处置吗？”赵维玩味，“那却要好好想想了。”

推人跳井的事儿陆秀夫干过，他赵维可还是头一回。而且.....

沉吟一会儿，突然发问，“夺那，你服气吗？”

夺那抬头看着赵维，“有区别吗？”

“有！”赵维道：“也许你回答的好，我会不杀你呢。”

夺那皱眉，他以为赵维在戏弄他，“我不想回答，可以吗？”

真当他夺那是怕死之辈吗？他不在乎。

“唉...”却是赵维长叹一声，“夺那，你是个很无趣的人，你知道吗？”

看向下方依旧在燃烧的森林，宋军已经在灭火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有你的信仰，有你身为科巴人的骄傲。你恨不得杀了本王，杀了所有宋人。”

“可惜，你找错了对手。所以你绝望，甘愿一死。可是，你不知道吗？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夺那听着，眼神依旧黯淡，“活着吗？我...已经没有活着的资格了。”

赵维摇头，“不，你有，你走吧！”

“嗯！？”夺那一怔。

只见赵维看着他，“你走吧，带着你的人，回你的科巴去。以后对你的战士好一点，别让他们再面对这样的对手。你瞧，你的眼神已经有了希望。”

夺那不解，“为什么？殿下不像是一个仁慈的人，为什么要放了我？”

赵维道：“这和仁慈没关系，但是说了你也不懂。所以，只管回去便是。”

夺那就这么看着赵维好久，“殿下就不怕，不怕我回去，整顿科巴大军，继续和大宋做对？”

“呵呵。”赵维笑了，“那你可得整顿一阵子了。”

“什么意思？”

赵维，“你还不知道吧？你科巴的大祭司、大将军，以及各部族的首领，已经死了。”

“什么！？”夺那大惊，“不可能。”

赵维，“不可能这三个字，这几天我听到很多次了，可惜都变成了可能。”

“可是...”夺那想不通，怎么会？

就见赵维站了起来，上前拍了拍夺那的肩膀。

“以后少说不可能这种话，回去吧！无论是安安心心的管好你的科巴也好，还是继续与大宋做对也罢。都随你吧！”

“等你想通这其中的道理，希望活下去的时候，也许你已经是一个宋人了。”

“不可能！”夺那坚决的又说出那三个字，“我夺那永远不可能成为你们的人。”

“呵呵。”赵维还是笑，“谁说的准呢？”

说完，不打算再和夺那多说什么，转身下了山岗。

不可能吗？不可能有不可能的。

.....

江钲跟在赵维身后，“殿下真要放人？”

赵维反问：“殿帅觉得应不应该放？”

江钲沉吟了一会儿，“貌似，放了比杀了要好得多。”

“你瞧...”赵维摊手，“殿帅和我想的一样嘛。”

杀了确实痛快，而且夺那之前一再挑衅，甚至挑战大宋的天威。

可问题是，真没这个必要。

杀了夺那，科巴就就彻底完蛋了，百万城民何去何从？

被蒂卡尔、奇琴伊察吞并？还是像血军的祖先托尔特克那样，战败了直接就逃离家园，另寻栖息之地？

无论哪一个选择，对大宋都没有好处。

大宋需要玛雅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困境之中，天灾给了大宋这样一个天然的困境，而科巴的覆灭却无法让玛雅处于稳定。

所以，科巴还不能灭。

况且，等蒙古人来了，万一科巴人因为和大宋的仇怨投了蒙古，成了带路党那就更麻烦了。

大宋在中美洲的情况，忽必烈和蒙古汗国还没有渠道得到情报，就算有，也是赵维故意布下的迷魂阵。

这可以说是大宋仅次于装备优势的另一大优势，敌明我暗。

一但科巴投了蒙古，那就完蛋了。

他们不但有玛雅人的身份，对大宋比较了解。而且别忘了，科巴也有人在大宋务工，真投了蒙古会很麻烦。

况且，现在是收服玛雅各城邦的关键时刻，大宋杀心太重没什么好处，容易吓坏小朋友。

别看各城邦不关心夺那的死活，可一但真死了，兔死狐悲嘛。

现在多好，图姆他们都认为大宋强，杀了夺那，灭了科巴是天经地义。

可赵维偏不，我放了他。

杀人不过头点地，找回面子就行了。

管你是认为大宋仁慈，还是大宋软弱，甚至愚蠢都可以。对大宋有好处就行。

此时，江钲过完了瘾，那口戾气也释放出去了，笑着道：“殿下这是来了一出诸葛擒孟获啊！”

赵维也笑，“可惜啊，玛雅人不知道谁是诸葛孔明和南蛮孟获，否则还不一定好用呢！”

江钲点头，“还别说，真挺关键的。中原四夷多多少少都听过这典故，除了诸葛孔明用过一次，后面谁用都不好使了。都学精了，知道咱们汉人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可玛雅人不一样，殿下放了夺那，却让所有玛雅城邦都对大宋心存好感，只赚不赔。”

赵维道：“估计也只能用一次，下次就没人信喽！”

江钲想了想，却是收起笑容，“可是，放一个夺那，就能收拢人心吗？我看难啊！”

赵维：“当然不可能，况且，玛雅人的问题，不在人心，而在信仰。”

“要收服他们，刚刚就能收服，可日后必要离心离德。必驯服其信仰，才可如诸葛之南蛮，永无后患！”

“驯服信仰？”江钲不解，“这太难了吧？”

“不难。”赵维大包大揽，“估计这会儿，小乙那边已经把活儿干完了。”

铺垫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那口鼎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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