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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夏至,清川市。

夜幕初降,环路上车灯勾勒成的光影长龙初现,在楼下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匆匆交汇,再各奔东西。这让阿泽不由得想起百年前经历过的那些擦肩而过、短暂同行,旁观过的那些悲欢离合、遗憾丛生。对于那些人,她一直怀有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而小黑就简单多了,他对人世的好奇和热爱不知由来、却一以贯之,也学了很多与人类一模一样的习惯,比如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综艺、玩手机,比如追星。

“叮咚”一声,超级星饭团推送了一条新消息:

【董宁Daniel微博在线了】

“呦,小宁宁上线,莫不是要营业?阿泽你过来看。”

说完也知道阿泽不会理他,却仍是忍不住唠叨:“阿泽你不要这么冷漠嘛,这可是宁宁小帅哥呀……”

阿泽也确实如他猜测的没有回应。这个叫董宁的小演员只不过是和那个孩子长得有些像而已,但两人都很清楚,那个孩子已经死了,那些人恐怕都已经死了。给身边一个又一个人送葬,是长生不容拒绝的赠品,而再去关注那些与逝去之人相似的脸,就完全是自己没事找事了。

过了将近10分钟,小黑终于刷到了董宁的一条新微博,不由得感叹了一下:“啧啧,营起业来还是这么谨慎,这性格跟小文宁倒是很不像。”

非常荣幸有机会参与《光影故梦》节目的录制,体会百年前的温暖亲情、炽热爱情。“光影虽然凝固,但爱不会完结”。今晚9:00西瓜台,我们不见不散。@西瓜台@光影故梦节目组

文字下面配了两张照片。左边的是张黑白老照片,一对民国学生装的少年男女站得很近,脸却各自扭向一边,隔着泛黄的岁月,依旧能感受到那少女带着骄矜意气的小别扭和少年故作鬼脸的忐忑不安。而右边那张则是新鲜出炉,董宁穿了一件空军夹克,弯腰推着一辆轮椅,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头发灰白,手中的捧花却色彩鲜妍。董宁与那少年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而老人眉眼中竟也依稀藏着那少女的痕迹。

“阿泽……阿泽!这、这……这难道是欢欢?!”

——

若干年中,阿泽始终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她无法确定这是从何时开始,也无从估计期间的时间流速,只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之上,半睡半醒、半生半死。

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状态,可以说是达到了一种极致的平衡,如果多睡一点儿就会陷入死的沉寂,而多醒一点儿则会迎来生的烦恼。此刻,一切刚刚好。

朦胧中,她将有限的知觉延伸开去,感受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宁静与祥和,没有一丝波澜。

可是不知何时起,一股灵力的波动伴随着铃声、鼓声和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绵绵不绝的传来。这灵力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也同时让她心生厌恶,因为它的目标是毁灭和杀戮。

不知过了多久,震荡的灵力和这些嘈杂的声音一起消失了,被打破的平衡却无法恢复,纷繁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起来,无法止息——我是谁,我是在哪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另外一种古怪的语言突然响起,毫无灵力,毫无美感。

好吵!

突然,云散了。

伴随着无数零散的声音和画面,阿泽重重的摔落。

她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左侧有微光从数个不规则的小孔照射进来。还没等她适应这光亮,冰凉的水流便毫无征兆的从那些小孔急涌而入,用不了多久就要将这空间充满。

不容多想,她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抵在身前试探性的推了推,掌心立刻传来了剧烈的灼烧感。她的动作却只是顿了一顿,不但没有躲开,反倒忍着剧痛继续用力上推,终于在这个空间被水灌满之前推开了面前的遮挡,紧接着双手撑住两侧,脚下用力,翻身跃了出来。回头打量之下发现,刚才的栖身之所竟然是一口很奇怪的金属棺材。

被掀翻的棺盖此刻已沉在水中,遮挡住了唯一的光源,只有少许光线从棺盖上的镂空中射出。借着这微光,可以看到这是一个洞穴样子的地方,大股水流正从一面墙壁上的缝隙涌入,顷刻间已经齐腰深。随着水流的冲刷,四周的墙壁开始剥落坍塌,泥沙混入水中,浑浊的漩涡中有两团血雾正快速扩散开来。

出于本能,阿泽迎着水流而去。

——

民国19年,一年当中最长的一个白天即将结束,赤水河映着旖旎霞光平缓南去,两岸草木被水汽吹拂出清新的气息。阿泽全身湿透,拖着好像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身躯恍惚的走在岸边,在身后留下一串串水渍。

……

“姐姐,我们可以出生了么?”

“姐姐,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姐姐……”

这个喜欢以“姐姐”作为句子开头的小女孩儿开始还是人族5、6岁的样子,一转眼,就长成了个16、7岁的大姑娘。她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山顶的神殿走去,脚步轻快,时不时对着路旁的花草指指点点,偶尔还会转过头说些什么,只是声音都被消去了,让本来温馨的画面平添了几分诡异。

一阵寒风吹过,天边的云氤氲成了水墨色,化作冰雪从高空倾倒下来,草木快速凋零,和山顶的房屋一齐被包裹进这层层冰雪中,而新的宫殿就在这风雪中拔地而起。

突然,烈焰迸发,点燃了这一切,无数生灵在火光中化作枯骨,远处的冰山流淌下来,像是被烧融了的糖,覆盖了这一切。

昏暗的宫殿内,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头戴玉冠的背影,喃喃重复着一句令阿泽气血翻涌的话:“你是我的快乐,可天下是我的使命……”

……

无论怎么反复回想,好像都无法阻止那些或温馨或骇人的画面渐渐淡去,烈焰消失的无影无踪,毁天灭地的悔恨也随之消散。阿泽感到自己正在无法停止的从那些纷乱的场景中抽离,慢慢退居成了一个故事的旁观者。

这些是一场梦吗?如果是,为何刚醒来时的恨意和遗憾会那样浓烈?可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经历,为何又突然消散的无影无踪?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是谁?我曾经有怎样的过去?自己好像是凭空出现,找不到一丝一毫安身立命的依据。而且,这世间为何如此的不对劲,连呼吸都不畅快。也许,应该再寻一处合适的地方,老老实实的继续躺下去。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和无法言喻的负重感让阿泽心中一阵厌烦,振臂一挥,未曾想身上的水汽没能蒸腾完全,脚下却一个踉跄,不得不伸手扶住了身侧的一株垂柳。

一阵微风吹过,她半干的艳红衣袍翻飞,映衬在岸边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色中,引得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身影发出一阵赞叹:“啧啧,这可真正是’缓带轻衫惊鸿若’,好一个神仙姐姐!”

身影感叹完一琢磨,挠了挠头,觉出了不对劲:“原句好像不是在说这个性别……”

不过随即又自我批评了一下:“嗐,我怎么如此狭隘,美又岂能受性别所限呢?只不过,这红色太妖艳了些,不好不好,素衣白裳才显雅致。”

自言自语完毕还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点评相当认可。

阿泽身形微微一僵,无法相信竟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她虽然几乎是记忆尽失,却不知为何抱有许多不知来源的信念,比如自己的灵力不可能这样差,比如不可能有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她缓缓转过身,看见说话的非人非妖,像灵魂却又不是,竟是个奇怪的生灵,心中升起了一点点好奇:“你是何物?”,这发音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竟然奥古难懂。

那奇怪生灵表面看来是个20岁上下的年轻人,身形偏瘦,一袭黑色长袍,配以玉冠束发,说不上是哪个朝代的服饰,倒是与阿泽身上的广袖衫裙有些相似,统一的花纹繁复但质地轻盈。样貌上眉峰入鬓,眼尾狭长,嘴唇略薄,配上白皙的肤色,本应给人清冷不近人情的观感,现在却被震惊的表情添上了一抹幼稚之色。

“你、是你?!”

年轻人眼中瞬间闪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迷茫、还有一丝略带忧伤的欣喜。

半晌后,他才省起了一个大发现:“你在跟我说话?你能看见我?”

问完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他人亦无他鬼,当即把疑问变成了感叹:“天呐,你能看见我!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

接着又想起刚才在她身后肆无忌惮的点评,顿时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平日仗着无人可见,养成了这自言自语的坏毛病,眼珠一转,试图挽回形象:“呃,那个,刚才我说……你说……”

话没说完又是一愣,终于想起了沟通上的障碍。不过他好像并不担忧,摸了摸下巴,习惯性的自言自语道:“你说的是……好在咱见多识广,你说的这是……”

经过一番回忆检索,年轻人眉头越皱越紧,刚才她那句“你是何物?”竟是古音,与雅言相近,感觉上却又更古一些。他犹豫了一阵,突然深施一礼,改了语言和称呼:“前辈有礼,前辈是从河洛来?莫不是大周遗族?”

那神仙姐姐毫无反应,年轻人不由暗道:猜错了?又或者自己雅言说的不对?这也很可能……毕竟这语言自己怎么学会的都已想不起来……

不过他倒也不气馁,清了清嗓子继续尝试问道:“那前辈是商朝后人?又或者,该不会是大夏吧?”

阿泽不答反问:“河洛是何处?大周、商朝、大夏又是何处?”

她这个问法让年轻人简直不敢细想,敬畏更深,再施一礼:“敢问前辈来自何处?”

阿泽本想说从河中来,可刚才那些片段却给了她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那花草漫山之地可能才是真正的来处,只是不必说与这个陌生的生灵,于是简简单单道:“不知。”

年轻人听了如获知音:“太巧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做了这么多年的引灵使,这还是第一次有活着的、活着的……呃……还没请教姐姐是哪一族?”

“不知。”阿泽顿了顿,被“引灵”一词触动了些许心弦,“何谓引灵使?”

年轻人抓了抓下巴:“这引灵使嘛,就是跟鬼魂聊聊天,劝劝那些不想走的赶紧上路,不要浪费了轮回的大好机会,就比如,前面那两个,死的突然,没交代,不放心,不肯走。”

阿泽顺着年轻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孩儿,大约5、6岁的样子,正从下游的野草堆里钻出来,两个淡薄的身影飘然而至,围着她打转,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孩儿看不见两个鬼,边走边哭喊,“大爷爷,二爷爷——你们去哪儿了——”,声音沙哑又慌张。

她一路上边喊边找,人影没见半个,却在岸边找到了几件衣物,顿觉不好,先前憋在嗓子里的哭声登时迸发出来,抱着衣服开始嚎啕大哭,“大爷爷!二爷爷!你们在哪儿,你们快出来呀,不要扔下我……”,瘦瘦小小的身子愣是给她哭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

霞光渐渐隐没在山的那头,黑暗一寸一寸覆盖了大地。河边没有人烟,荒野里特有的那种窸窸窣窣的怪声倒是越来越响,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从河对岸山林里传来的狼嚎,小孩儿害怕,不敢再喊,却也坚持不肯走,哆哆嗦嗦的守在衣服旁边四处张望。

阿泽看了一阵,不甚关心的调转了目光。年轻人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反倒是走上前与她保持了一个的安全距离,开始东拉西扯。

虽然语音腔调有那么一些障碍,阿泽又是个十问九不答的聊天路子,但年轻人非常善于引导和猜测,不一会儿就基本清楚了这神仙姐姐的来历和目的:不知因何沉眠,一觉醒来记忆全无,不知来处不知种族,去处倒是想好了一个,这不,正在看风水。诈尸的可能性首先被他排除了,毕竟他职业生涯里既没见过真正的死而复生,也没见过最后一口气儿能喘得这么神志清明的。而神仙姐姐那颇有庄周梦蝶之意的想法他更是觉得扯淡,并且给出了一个传说中的辨别之法,即打自己一耳光看看疼还是不疼。谁知这姐姐直接调动柳叶在掌心划了一道不小的口子,看得他“嘶”了一声,“姐姐你也真下得去手……”

问的是关心的语气,回答的却是冷静的结论:“看来不是梦。”

那伤口看着狰狞恐怖,流了一会儿血却渐渐自行愈合了,年轻人越发觉得她是妖非人,而且以她对历史的一无所知,搞不好还是个万年老妖。

“神仙姐姐,我看呢,你也别急着,呃,那个寻找’归宿’——”

阿泽不搭话,年轻人怀疑她没听懂,只好直白道:“呃,就是墓地……”

果然,听了这句,她点了点头。

“你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不算短,既然醒都醒了,何不看看现如今的人世?不说沧海桑田吧,至少朝代已经更迭过……呃……让我算算,这说起来……”

年轻人简直想给她讲一遍二十四史,奈何时间有限,只好姑且简略为了一份历史年表。

作为一个极有表现欲的生灵,一根时间轴也被他比比画画讲的声情并茂,可惜阿泽并不能领情,只觉得他口中的人族天下几千年来朝代更迭、纷争不断,着实令人生厌,更是坚定了先前的打算。

见不能说服对方,年轻人冒险使出了杀手锏:“既然神仙姐姐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对人族行事又诸多鄙夷,想必也不愿对人有所亏欠瓜葛吧,可是这因已经生了,姐姐又怎能再回去睡的安稳呢?”

阿泽微微挑了挑眉。

“前面那两个人死了换得你出来,他们尚有心愿未了,总不好放着不管吧?”

阿泽略一思索,轻轻笑了一下,笑的年轻人一哆嗦。她面无表情的时候,是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木然模样,可刚才这一笑,却带出了几分戾气和强大的灵力,整个人就像是尸山堆里带血的刀。

年轻人立马换上一个讨好的笑容,“前辈怎么、怎么忍心……”,转念又一想,不管她是人是妖,以她的灵力,再加上很可能活了几千年上万年,灵力低微寿命短暂的凡人于她不过是蝼蚁,哪里谈得上什么忍心不忍心,于是壮起胆子退了两步,“因果既起,以前辈的资历,总不好欠着不还吧?”

“还?赔命么?亦可,你来取吧。”

“不不不!”年轻人赶紧挥手,“不敢不敢,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引灵使也不是复仇的刀,在下只是觉得,前辈不如了了他们的心愿,送他们早入轮回,重新开始。”

“轮回……”阿泽喃喃的将这个词念了几遍,不知为何突然心中恨意翻涌,“好,那我便杀了那小孩儿,送他们同入轮回,无牵无挂”

年轻人没想到她提出的竟然这么个解决之道,而且言出立行,踏着荒草就向小孩儿掠去。

她这边刚一动作,年轻人便已出手阻拦,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他自己基本上也就是个鬼,与阿泽交错而过,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实质影响。无奈之下飞身赶上,咬了咬牙准备向她的灵魂下手,没想到……

年轻人心中震撼,疑问便脱口而出:“你的灵魂竟然碎裂至此?!”

说完,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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