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半夜，按照平日的时间算，赌场现在也该关门了，大黄牙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伤回了家。

“娘，我回来了。”

屋内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娘，你没事吧？”

大黄牙一进门，他老娘就发现了他手上的伤，虽然重新包扎过，但白布外面还明显滲着血。

“这是咋了，咋整的啊？快，快来，让娘看看！”

大黄牙虽然在外面惹人讨厌，但在他老娘面前却是个老实儿子，如实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顺便把自己老板、阿泽、那些赌鬼、还有离开时不敢拿正眼瞧自己的小井挨个骂了个遍。

尤其是那缺德的一条龙，这么多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竟然让自己滚蛋，还笑眯眯的说：“这还是看在你有个起不了床的老娘份儿上，我可是替你交了大把罚款呐，怎么着，你是打算去蹲号子吗？就怕等你出来你老娘就饿死在家里喽。”

当然，这话他是没有转述的。即便如此，他娘还是叹了口气：“都是娘不好，害你都快40岁的人了，连个媳妇儿也没娶上，赚的钱都给娘看大夫喝汤药了，娘拖累了你啊……”

“娘你瞎说啥呢，爹死的早，要照你这么说，早些年还不是我拖累你？”

“儿啊，你小的时候娘给你讲过古代人一到六十岁就要被活埋的故事，你还记得吧？娘那时候是怕你长大了以后不养娘，可现在娘还没到六十呢，真的是一点儿用都没了，还不如死了的好……”

大黄牙真生气了：“娘！你没事儿别胡思乱想，大夫都说了你这病老不好就是想的太多！行了，我先做饭，今天下午闹闹腾腾的没来得及去抓药，我明天一早就去。”

“你这刚丢了饭碗，就别在娘身上花钱了，药吃了不老少了也没用，别再浪费钱了。”

“娘，你就别操心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哪还找不到口饭吃？”

大黄牙边忙活边劝他娘，也听他娘唠叨，什么不在赌场干了也好，不是个正经营生还得罪不少人，以后还是要好好走正路，钱多钱少没关系，关键是不要再让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等等。大黄牙耐心听着做饭吃饭，完了还细心把菜刀剪刀等锋利物件收好，怕她娘想不开。

————

周宅院子里除了几盏守夜的灯笼之外，其余各个房间大多已经熄了灯，客房里苏欢正睡得深沉，阿泽轻轻起身出了房间，回手小心关上房门。

“大半夜的你干嘛去？”旁观了大黄牙孝子一面的小黑刚溜达回来，凑上前将阿泽抓了个现行。

阿泽瞥了他一眼：“真正的神出鬼没。”

“谬赞……呃……你说我是鬼？”

阿泽径直往周怀信的房间走，压根儿不打算理他。

“我要重申一遍，我不是鬼，我是引！灵！使！”

见阿泽不理他，不依不饶道：“听到了没？跟你说话呢，这跟鬼可不一样，鬼要是不去轮回过不了多久可就消散了，我可是能千千万万年一直存在下去的！”

阿泽忍无可忍，直言道：“你能否安静一会儿？”

“为啥？反正我说话别人又听不见。”

“我能听见，我头疼。”

“你！你嫌弃我！”

阿泽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在月光下轻轻推开周怀信房间的窗子，发出了吱嘎一声。毕竟偷窥别人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听了这声音她条件反射的往窗后躲了一下，小黑幸灾乐祸道：“呦，你也知道心虚？别躲了，他没醒，今天晚上这酒不是白喝的。”

“你看。”阿泽闻言，转过身来扶着窗台，看的是明目张胆。

“我看什么看，你大半夜不睡觉，你一个大姑娘，你你你，趴人家成年男子窗户根儿？”

阿泽示意他别吵：“看见周夫人了么？”

“你这不废话么，我要是能看见我早就看见了。”

“我也没看见。”

“……呃，你什么意思？”

“周怀信说他夫人回来后与他寸步不离，可是，”阿泽伸手指了指窗子内，细碎的月光洒在一铺大炕上，双人枕被只有一边睡了周怀信，另外一边却是空荡荡，“此刻周夫人并不在这里，而且，你再仔细看看。”

小黑仗着无人可见，直接穿墙而入转了一圈，末了还蹲在炕沿边儿瞧了个仔细，瞧着瞧着发现了不对劲：“咦？这是……灵魂碎片？”

偷窥总还是担心被发现，俩人分别观察完，阿泽轻轻合上窗子，一同决定还是到那个凉亭坐下来再做进一步探讨。只是，没走几步，阿泽突然顿住，回头警惕的看着小黑：“你刚才蹲炕沿儿的动作很娴熟。”

小黑立马退了半步，摆了个防御的姿势慌忙道：“什么？什么娴熟？完全不知道你说什么。你还说呢，我还没说你趴窗边的动作娴熟呢，唉，你别动手啊你……”

阿泽毫不客气的推了他一把，感觉心平气和了许多。

俩人坐在凉亭中，一时不知是该讨论别人的问题，还是先解决内部矛盾。

“你之前说，苏大和苏二还没走？这不去轮回是待在何处，又能停留多久？”

“……”小黑感觉自己又一次低估了她思路的跳跃程度。待在何处小黑还真不知道，以往好奇问过，可那些鬼也说不清楚，于是只答了后面的那个问题。“如果不出来折腾，维持着最低消耗，也就是大家都看不见的样子，一年半载吧，时间再长，就会消散在这世间了……咦？你是说那个周夫人是她魂魄的残余？不能吧，就刚才看到的那点儿碎片，根本不足以让你们两个大活人看到她，而且，你俩看得到我竟然看不到？”说到这一点，小黑尤为不服气，“再者说了，她这都死了小半年了，如果天天在周怀信面前支撑着她生前的样子，这点儿碎片她都剩不下。”

“不，不完全是，灵魂的碎片可能有一些关系，只不过，我怀疑她基本上是因周怀信而存在。”

“她是周怀信幻想出来的？不会吧，这得是多大的执念……再说，他幻想出来的为什么你也能看见？”

阿泽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也许是我比较倒霉，不然为何也看得到你呢？”

“……！！！”

小黑觉得阿泽笑起来是真好看，再一细想她的话觉得她也是真讨厌，一句话将他炸了个五光十色。

“你……我……你说我也是幻想出来的？！你开什么玩笑！”话说出来之后，联想到那天对于自己存在方式的疑惑，这种自己也许不是真实存在的恐慌感瞬间让他几乎要起鸡皮疙瘩，顿时暴跳如雷。“你什么意思？！我有思想有记忆，我能走能跳，我、我还有公职在身！我怎么可能是谁幻想出来的？！呃……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是你幻想出来的？”想到这一层，小黑又不由得踌躇起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见他惊吓如此，阿泽的嘴角不自觉弯得大了一些，将小黑看得一愣。

“原来你真正笑起来会有两个梨涡，好可爱呀……”

阿泽拍开了他试图戳自己脸颊的手。

小黑被打了之后理智复苏，愣愣的自言自语道：“没遇见你的时候，难道我的日子是白过的？我怎么可能是你幻想出来的！”

“那当然，我脑力十分有限，也想象不出你这么丰富多彩的生灵。高阳郅是谁？”

小黑一脸茫然的问：“谁？”

“你是我的快乐，但天下是我的使命！”虽然说这话的只是个背影，却不知为何一直有一个名字在阿泽脑海里徘徊——高阳郅。

这话问得很是突然，小黑应该来不及做伪，可见他确实没听过这个名字。阿泽正打算把话题引回到周夫人身上，谁知小黑想明白了她这问话方式与周怀信上午做法的异曲同工，有些失落的喃喃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就因为我说不清自己的来历……”

想到自己也来历不明，阿泽难得的感同身受，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我错了，我道歉。”

“……你说什么？”

“我错了，我道歉。”

“……呃，其实，我知道你怀疑我为什么一定要赖着你……其实，我是有点儿事情瞒着你……但是！我要先说明啊，郑重说明，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这不是没有线索怕你失望么。而且，下面这一点很重要，你一定要注意，我开始跟着你是因为有些好奇，但后面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我怕你发现我有事隐瞒生我的气，所以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行，你说吧，下面这一点也很重要——速度！”

“……”小黑深感自己的婉转心思都喂了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朦朦胧胧的看到一幅画画中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很像你除此而外没有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挺速度。不过以你现在这么个别致的存在，既不能把那幅画画出来，我也不好把你脑子剖开来看看，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你什么意思？！”小黑双手护住自己脑袋紧张道：“你你你，你除了能碰到我，你你你，你还能对我动刀了？！”

阿泽点点头：“没错。”

小黑感到欲哭无泪，委委屈屈的挪到了凉亭边的长椅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阿泽无语道：“无人可见时你也如此多的戏码吗？”

“那怎么，那不是还有鬼吗？”

阿泽对这戏精再次无语，见他像被霜打了似的，又有些于心不忍：“算了，告诉你吧，这是从这周怀信身上得到的启发。”

“什么启发？”小黑抬头愣愣的问。

“请问您过去这几千年是如何修炼的？”

“修炼？修什么炼，啥都摸不着我拿什么修炼？我靠的是学识，是经验，是口才好吗？”

阿泽服了：“对，你说的对。”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学富五车，今天咱们能坐在这聊天？搞不好还在互相比划呢。”

阿泽心说难道是我要主动跟你聊天的？不过这要争论起来恐怕是没完没了，只好再一次肯定他：“对，你说的很对。”

“知道就好。”小黑大度的一挥手，“行了，说说你都得到了什么启发吧。”

“周怀信于绘画一途上应该十分擅长，不然周老夫人不会怀疑我见过他的画作从而能雕刻出周夫人的模样。但想象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难度毕竟高于绘画，因此上周夫人动作有限，话更是一个字都没说过。不过周怀信作为一个凡人，能做到这一点已实属不易，这靠的应该是他娴熟的技艺或者观察，以及最重要的——他精神的力量。”

小黑有点儿不开心的溜号，关于周怀信她竟然说出了这几天最长的一段话，见她还看着自己，不假思索的溜达出一句：“力？什么力？人族也能修炼出灵力来？”

听到小黑注意力再次长歪，阿泽开始不耐烦：“这我不知。”忍了忍，还是补充了一下：“不过细致观察、精神力这两点，总可以借鉴吧？”

“精神力？我连实体都没有哪来的精神力？”

“实体也没有，精神力也没有，那你是如何存在的？简直是孺子不可教。”

“你你你！”

两人正要把争吵升级，谁知后院先传来一声嘶吼，又传来一声尖叫。

“有鬼——有妖怪，救命啊——”

俩人往后院的方向一看，隐约有火光。

“救命啊——着火了，老夫人、老夫人你快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