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象之后,将他俩一路驱赶到这山崖下的那只狐狸的表现也是奇怪,本来老老实实的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前刨土,此刻却焦灼的望着天空的图案嗷嗷叫个不停。
赵文宁自觉是当场唯一的正常人,有责任做点儿什么,于是,他就尴尬又略显欠兮兮的伸出一根手指在苏欢胳膊上戳了戳:“诶,你咋了?哎呀,你别哭了,给你讲个好笑的事情啊。你听,听到狗叫没?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是那个该死的臭狐狸,没想到它叫起来竟然跟我爹在营地里养的小黑差不多……”
然而苏欢哭得遗世独立,对他这别扭的哄人方式毫无反应。赵文宁只好继续自说自话,“……不过管它叫起来像什么呢,反正它不看着我俩了,我去拣点儿树枝生火啦?你别害怕,我就去那儿,不远,不超过十米,很快就回来,我去了……好了,就这儿吧,再往前可就是狐狸嘴下夺柴了,咱不冒那个险……我捡好了……我回来了……”接着,他又嘀嘀咕咕着生了火。
阿泽找来时,苏欢正双眼直勾勾的瞪着眼前的篝火,这会儿她真正看不见了,也就不再畏光,而赵文宁则坐在她旁边继续嘀嘀咕。
虽然自家爹落在了后头有点儿没面子,但远远的瞧见阿泽找了来,赵文宁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了点儿落到实处的感觉。谁知将这令人兴奋的消息告诉了苏欢之后,她却没什么高兴的意思,只是木愣愣的起身,还差点儿两步迈进火堆里,赵文宁赶紧一把拽住她:“小妖……哎呀,小祖宗你这是干嘛呀……”
阿泽皱了一下眉,飞身上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眼睛怎么了?”
苏欢毫不在意的答道:“看不见了。”
小黑大惊:“什么情况?!受伤了?呃,欢欢她,她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不会伤到了脑袋吧……”
阿泽也察觉出苏欢的奇怪,内心有些慌乱的蹲下,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双眼,“眼睛……并没有外伤……其他……”上下打量一番,她除了浑身脏兮兮外,倒没见有什么伤。抬头问道:“她怎么了?”
赵文宁站在旁边,还在为阿泽那个一晃眼就从远处到了面前的速度震惊,听了问话,木愣愣的答道:“她没有受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下午走着走着,她突然眼睛疼,然后就……就看不见了……对不起……”
小黑恍然大悟:“雪盲!他俩在太阳下的雪地里待了太久,问题不大,休息一段时间就好,只是这段时间看不见苦了小欢欢了……”
阿泽点点头,对苏欢道:“你的眼睛没事,不要怕……要不,你让我试试?”
苏欢眼神空洞的问道:“阿泽姐姐,你就不怕我伤到你么?”
阿泽以为她是口误,于是答道:“我能控制,我试一下?你别怕,我不会伤到你。”
苏欢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真的能控制吗?真正该怕的又是谁呢?
阿泽单手覆上她的双眼,缓缓注入灵力,没想到,当初在她身上感应到的那种凌厉的防御灵力竟然没了踪影……
苏欢感到眼睛一片清凉,在阿泽拿开手之后也模模糊糊看到了面前那团温暖明亮的火光,可是心中却是一片冰天雪地。她同样也感觉到了身体中那种力量的消失,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望,在这个年纪,她也还搞不清楚那到底是诅咒还是守护,而对刚刚想起来的一切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
“苏欢,你……你究竟是谁?!”
黎玉英的声音,替苏欢作出了情绪上选择。赵文宁永远也忘不了苏欢这一刻的尖叫和惊惧,仿佛是听见了魔鬼的声音,又或是见到了这世界上最可怕最无解的事情。而这也成了他24年短暂生命中最后一刻最为挂怀之事,将来会不会有人能护她无忧无惧呢?他此刻并不能预知未来,只是条件反射的扶住了慌乱后退险些摔倒的苏欢:“你怎么了,没事没事,你别怕,说话的是……你是谁?”
黎玉英不答反问:“你姓黎对不对?你是知道的……不,不对,你原先见到我不是这么个反应,你原来不知道,但你现在知道了!你——”
黎玉英“你”不出来了。阿泽单手卡在她的喉咙上,卡得她连半口气都喘不上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明天的太阳你就见不到了。”
虽然之前黎玉英就觉得这位姐姐不论灵力还是思路都诡异莫测,不能按常理揣度,却并未想过她真会杀人,可此刻,黎玉英相信她这话是认真的。拉扯毫无用处,趁着还没断气,她赶紧用眼神求饶。
被放开之后,她狠狠咳了两声,又在阿泽冷冷的注视下,识时务的将剩下的咳嗽憋回了嗓子里,憋着憋着,眼角憋出了泪花。又过了一会儿,这眼泪似乎要不受控制……黎玉英从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真情实感,看了几眼火光后的苏欢,竟然转身走了,阿泽也未拦她。
“苏欢?那人走了,你——”
阿泽也“你”不出来了。回想起先前很多细节,以及刚才发生的种种,阿泽有了一些猜测,却不知该不该问,也不知作为一个可能害死全族的人有没有资格去问,求助的看向小黑。
小黑忧心的摇了摇头:“赤水河边是我第一次见到苏奶奶和欢欢,赤水县也是头一次来,她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我并不清楚……之前跟你说过吧,那天是因为感应到这个方向有异常强大的灵力,才会一路找来。见到苏奶奶时,我怀疑那灵力和她有关,可即便她死后依然能力不凡,与那灵力的强大却还是相去甚远,而且不论我怎么追问她都没承认过。后来,你出现时我也有一瞬间怀疑过是你,但你的灵力明显是另外一种路数,而刚才……你手中这玉璜爆发出的灵力……我能肯定,与那天是同一种,而且更为强大……而你能操控它,你……”
小黑这个说法倒不准确,阿泽只是勉强激发了它,且消耗极大,远远谈不上操控。倒是这东西在脑海中映入的形象似乎在沉睡中也曾见过,也许自己墓中不见了的那个东西也与此有关……但这只是她的猜测,便没有打断小黑。
没想到小黑见她陷入沉思,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难道,被那巨蛇从你墓中带走的与此类似?!苏奶奶和刚才那个疯婆子明显很看重这个东西,刚才那个疯婆子突然认为欢欢应该姓黎,也许就是从见到这个东西开始的……欢欢的身世与它有关?而你……难道,你跟欢欢、跟她们三人是同族?”
虽然阿泽不善吐露情绪也很少谈及记得的零碎画面,但小黑还是从种种细节中推测出了她的推测,也终于明白了阿泽方才那个求助的眼神。她一直怀疑她害得全族尽没,如今看来至少仍有后人逃脱,只是她要以什么心情面对这件事情,面对这些所谓的后人……想到这,小黑上前一步,看着她认真道:“那天在火车站前你说过,你既未死,即使赵文挚真与你有灭族之仇,想必你也已然报了。对于其他也是一样,不是吗?我相信,以你的性格,即便真有什么亏欠,也一定已经偿还了。既然前事尽忘,就不要再纠结了,好吗?那已经是万年前的事情了!”
阿泽眼中的茫然散去了一些,点了点头:“那……”
小黑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告诉她吧,欢欢愿意说更好,不愿说也别勉强她,过去的事情不论是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从今往后我们好好照看她。”
苏欢刚才从黎玉英离开便安静了下来,只是脸色苍白,有些站不稳当,赵文宁站在她身后轻轻扶着。
阿泽蹲在她面前轻声道:“我们能找到你,多亏一样东西,也许你现在还看不清楚,它是一块半圆形的玉器,原本藏在你奶奶身上,想必她会希望留给你。”
阿泽说完,将玉璜轻轻放在苏欢手心,没想到苏欢像被烫到了似的松了手,那玉璜就轻轻砸到了雪地里。
“我不要。奶奶曾经说过,这个东西她用不了,我也用不了。她还说过,如果将来遇到神仙,如果神仙是好的,就把这个东西给她。阿泽姐姐,你就是奶奶说的神仙。”
“我不是神仙,我——”
“不,你是。我很小的时候奶奶画过你的样子,后来我忘了,见到你的时候只觉得眼熟,刚才我全都想起来了。”
小黑惊诧道:“苏奶奶知道你的存在?”
阿泽同样震惊:“画过我的样子?”
苏欢点了点头:“嗯,她说你是神仙。神仙是不会死的对不对?刚才那个人曾经跟奶奶说我会……会克死她,会克死我……克死身边……所、所有人,我也会克死你吗?”
阿泽一愣,转念答道:“不,我是神仙,神仙是不会死的。”
“太好了!”苏欢嘴里说着太好了,眼中却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意思,而是忧虑伤心道:“要不,咱们把这个东西就埋在这吧,它不吉利,它和我一样,也是个克星。”
阿泽听到“克星”二字皱了眉,“我从不信这些,而且它也算是你奶奶的遗物……”
苏欢明显也很纠结,这不仅是她奶奶的遗物,更是她爹的……只是,“那个和尚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结果奶奶为了保护这个东西……”
这一切既让阿泽震惊,又在她意料之中,果真和延唯有关,只是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小黑暗道:完了完了,她想必是要跟那延唯死磕下去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泽听了苏欢的话,反倒将那玉璜捡了起来,擦拭干净仔细收好,“我是神仙,我不怕,我倒要看看那延唯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苏欢听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阿泽姐姐,过去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你怎么做到的,我也可以吗?”
阿泽没想到她会有这样一问,思索半天,没有主动失忆方案,只好如实答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如果不能忘记,我们就去解决它。”
苏欢没有说话,犹豫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小黑以多年来旁观人世的经验认为时间会冲淡一切,阿泽以己度人的觉得所谓心结终归要自己慢慢去解。两人都没想到,错过了此时,苏欢的心结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反倒渐渐在她心中落地生根,蔓延成了一株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