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看见爸爸有时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发呆。我叫他他都不回答。我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好看的，就也走过去看。他看的是我们家的花园，里面的花开的很美。园丁乔叔叔告诉我，里面的花都是我妈妈种的。”

尘尘说这些话时，语调既伤感又天真，既带着追忆亡母的忧伤，又有渴望老师肯定的孩子气。

“很好，尘尘，你说的很棒，这就是细节。感情就倾注在这些细节里。”家庭教师充分肯定了尘尘的发现。

尘尘很是欣悦，以前她总是说错话，做错事，难得这个老师总是表扬她。

“老师，我还有证据。”

“证据？”老师宠溺的笑声。

“是的，”尘尘的声音显得很是幸福，甚至有些甜蜜，像是在撒娇。像是在妈妈的怀里。

“我小姨很爱我爸爸，她一定很想嫁给他，可是爸爸不够喜欢她。”尘尘的话很真挚很坦白。

“不够喜欢？”老师问。

“对，可能喜欢，但是不想娶她。所以我认为爸爸还不够喜欢。像喜欢妈妈那样的喜欢。”十二岁的孩子话说的简单，理倒是一点没错。

“嗯，尘尘，你说的非常好。这就是写文章时的对比，也叫反衬。通过这种对比，更能突出你要表现的感情，就是你的爸爸很爱你的妈妈，最爱你的妈妈。”家庭教师声如清泉，循循善诱。

……

陈瑞天默然低头，转身离开。并示意尤雪霏也一起走，不要打搅里面上课的二人。

尤雪霏心中翻江倒海，面容却风平浪静。

在走向三楼主卧的时候，陈瑞天对身后不声不响的尤雪霏说：“你该回去了，你也刚下节目，好好休息！”

尤雪霏脚步一滞，微微一笑，仰面对楼梯上的陈瑞天说：“好的，瑞天！”

陈瑞天深邃的目光在她的俏脸上停了几秒，然后转身继续上楼，背对着尤雪霏，声音平稳的说：“还是叫姐夫吧！”

在尤雪霏的仰视中，陈瑞天慢慢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陈瑞天洗完澡，换上真丝睡衣，再到楼下，陈妈已经备好夜宵。

一份百合莲藕小炒，一份河蚌鸡蛋羹，一份玉米鲈鱼块，一份清蒸石斑鱼。主食是鲜虾云吞面。外加一杯红酒。

说是夜宵，比一般人家的主餐也毫不逊色。陈瑞天不喜肉食，却很喜欢鱼虾之类，陈妈总是投其所好，每道菜都做的尽善尽美。

陈瑞天慢慢吃着，显得悠闲自在。

说到底，还是家里好啊！

“尘尘该下课了吧？”陈瑞天边吃边问。

“下课了，老师已经回去了。李妈照顾尘尘休息了。”陈妈回答道。

陈瑞天不语。

陈妈又补上一句：“尤小姐也走了。”

陈瑞天还是不答，一碗云吞面快要见底了。

陈妈又开口说：“小天，尤小姐很真心的，这些天一下班就过来。还去老先生那里照料，可不是累坏了。”

陈妈口中的老先生是陈瑞天的父亲——陈鹤德。陈老先生前几年得了严重的帕金森，老年痴呆也越发严重，为使父亲得到更周到的照料，陈瑞天安排父亲进了自己家的高端养老会所——南山别院。那里有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最专业的医护人员，可以随时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陈瑞天含笑不语，他知道陈妈也不是忘记已故女主人，只是希望自己快点组建新的家庭，不要沉浸在旧日伤痛里。

那样，至少此刻，对面会有人向自己举起红酒杯，而不是如此这般独饮此杯，饮下这杯酒，饮下这份孤独。

陈瑞天放下酒杯，默然片刻，忽然问：“尘尘的语文家教老师谁请的？”

“是陆管家！”

说话间，四十五岁的陆管家已经来到陈瑞天身边。陆管家本是C市一个政府部门的办公室主任，自有一套才华和能力。做事沉稳，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却略显迂腐。做不到长袖善舞，上升通道受阻，阴差阳错来到陈府。陈府的薪水是他政府部门任职的五倍，收入丰厚，自此倒也无欲无求，专心帮陈瑞天打理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

陆管家躬身说：“本想等您明天休息好后，再给您看叶老师的材料。”

“叶老师？”

“是的，她叫叶江月。”

叶江月？一江月？一江月色？不错，诗意满满。

陈瑞天离开餐桌，说：“没事，你现在给我，我上楼看。”

十分钟后，陈瑞天倒在舒适的大床上，开始细看叶江月的材料。

应聘材料上贴的一寸照片面目不清，不过那黑框眼镜，那往后梳的发型，使其人显得老气横秋。

陈瑞天的目光在照片上稍稍停留，便转移到下面的文字介绍上。

叶江月，女，1992年出生，未婚。

籍贯苏南某不知名小城。

本硕连读，毕业于N大中文系师范教育专业。

目前，是C 大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博士生。

妥妥的名校生。

叶江月读博士前曾有公办初中学校任职的经历，期间工作出色，多次受过市级表彰。

陈瑞天看着那所公办初中校，觉得还挺眼熟，于是拿起手机百度了一下。

是苏南初中校，闻名遐迩。教学质量全省首屈一指。学生非富即贵。学区房也已炒到了5万加。

陈瑞天心中疑惑，按常理，女孩子进了这样的公办名校就职，加上良好的求学背景，自然前程无量。再加上工作性质稳定，工作环境简单，对女孩子而言，似乎是不错的选择，一般而言，也不会有太大的动力再去读博。究竟是怎样的抱负理想，怎样的学术追求驱使这个面貌平庸的女孩走上读博之路？怎样的动力或压力使她背井离乡，离开烟雨江南来到炎炎沿海城市？放弃体面的工作进入豪富之家，受雇于人？

陈瑞天的公司里也有博士毕业的精英女性，她们有的毕业于国内名校，有的则是从海外回国。绝大部分家境优越，生活小资。她们有的读博之前业已结婚，有的虽是未婚，却自恃才貌俱佳，在男人的世界里游刃有余。

很显然，叶江月并不具备以上二种可能。

陈瑞天又细看了一下叶江月的读博时间，掐指一算，已经超过三年，她没有如期毕业。是延毕生。

陈瑞天叹了口气，看来未能如期毕业所带来的思想和经济压力促使她最终走进了陈府，重操旧业，做起了她原本就熟悉的语文教学工作。兜兜转转，所为何来？

陈瑞天抛开那些材料，把床边的音响拧开，调到一个合适的低度，设置了播放时间，一个小时后自动停止。然后关掉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