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陪坐的办公室主任马上走过来,手脚麻利的用餐巾纸拭去水迹。
陆管家心中讶异,不明白何以“叶江月”这个名字会使周副校有如此大的触动。
待看到周副校灰白的脸色后,陆管家心中的疑惑不觉更甚。我是找错了人?还是恰好找对了?
陆管家低头喝了一口茶,不去看分寸已失的周副校,静等对方慢慢的恢复平静。
办公室主任开始顾左言他:“今天天气真热,陆先生,C市那里是不是更热啊?您吃块西瓜。”
“可不是,不过您这里比我们那好多了,我们C市是又干燥又炎热。”
“我们江南就是雨多。上个月基本没晴天。梅雨天,浑身弗适意,手心里捏的出水来。”
“人人都说江南好嘛,我们那里倒盼着下下雨浇浇火呢!”
“C市是沿海经济开发区,房价应该很贵吧?我们这个小地方房价都已经涨到天上去了。”
“……”
陆管家正想继续和办公室主任敷衍下去,心神已稍稍安定下来的周副校开口说:
“小张,你去传达室看看,看看我订阅的那份材料有没有到。”
办公室主任应声起立,走向门外。临走时,轻轻的关上了门。
陆管家放下茶杯,看向周副校。
周副校的面部表情虽然已基本恢复,和初见时那样显得矜贵有礼,但陆管家还是察觉到了有痛苦在他的眼角眉梢停留,这份痛苦使他紧抿的嘴角微微抽搐。
周副校拿起面前的一支笔,语言有些恍惚:“陆先生,您从C市来?”
“是的。”陆管家温和的说,试图用自己平稳的声音让眼前的年轻人恢复平静。
“她还好吗?她有男朋友了吗?结婚了吗?”
“您指叶江月吗?她还不错。不过好像没有男朋友,更没有结婚。”陆管家一面回答,一面四面环顾,避免直视依然心神不定的周副校。
周副校的座位上方的墙壁上有一幅装帧精美的草书作品:“业精于勤荒于嬉”,笔酣墨饱,雄健洒脱,下有署名,盖有红色的纂章。
其右面墙壁还有一大幅装裱起来的书法作品,行书体,内容是:
“吾室之中,勿尚虚礼。不迎客来,不送客去。宾主无间,坐列无叙。率真为约,简素为具。有酒且酌,无酒则止。不言是非,不闻官事,持已以敬,让谦以礼。平生之事,如斯而已。”
陆管家微微颔首。看来周副校一面入世心切,另一面又以淡泊自诩,也是红尘中一个活的纠结矛盾的人。
“哼,是吗?既然还不错,那为什么要来调查她的过去?”周副校苦笑了一下,说的话甚至有失礼貌。
陆管家感觉到了周副校嘴角的苦涩,很真诚的说:
“周副校,不是调查,只是了解。叶江月在我们集团工作的很不错,能力很强,我们老板打算提拔她,委以重任,所以想对叶江月的过去和人品多了解一些。”
周副校的嘴角浮起讥讽:“那提拔啊!干嘛要了解她的过去?她的过去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吗?过去能决定现在吗?”
这话说的有点想吵架。陆管家不发一言,默默端起杯子喝水。
周副校坐直身子,疲惫又无奈的说:“对不起,陆先生,我冒昧了。我以我的人格保证,叶江月是一位绝对优秀的女孩,不管您集团将如何提拔她,请您相信,她一定值得您信任,值得到那样的岗位上去。”
陆管家看着周副校,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周副校再次靠向椅背,他的眼神似乎飘向很远的地方,嘴里喃喃说:“请您相信我,我和她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曾经是,我了解她。”
周副校本来动听的嗓音此刻突然带上了几分难言的孤寂和苍凉。然后他便长久的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一言不发。
陆管家知道从他那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便礼貌的说:“好的,非常抱歉打搅您,也非常感谢您的盛情,我这就告辞了。”
陆管家的这番话似乎突然惊动了冥想中的周副校,他突然抬起头很警惕的问:“您是不是还要去别的地方打听叶江月的事?”
陆管家倒还没想到下一步,但是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
“别去问了!我不许你去问!”周副校跳起来拦在陆管家面前,态度急切莽撞,语气冲动粗暴。
纵使行走江湖多年,看遍世事万千的陆管家也还是吃了一惊。
周副校用手抚额,表情痛苦的说:
“既然你们觉得月月工作能力很强,为什么还要纠结一些并不重要的事?她一个女孩子远走他乡独自谋生,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一定吃了很多苦,又何必摧毁她的前程?”
“摧毁她的前程?您为什么这么说?”陆管家问。
周副校低头不答。
陆管家重新坐下来,反客为主的说:“周副校,您还是和我说说吧!看您语气这么真切,您说的可能是最真实的,也省的我去询问她的家人邻居了。”
陆管家的话意味深长。
周副校如同触电般抓住陆管家的手:“别去,千万别去她家里。”
“为什么?”陆管家沉着的,慢条斯理的问。
周副校颓然的倒在椅子里,缓缓的说:
“月月有一个禽兽不如的继父,他到处散播无耻的言论,村子里的人添油加醋,月月声名狼藉,名誉扫地。她在S城无法结婚,无法工作,无法立足。只能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月月的妈妈因为婚内出轨,逼死丈夫,早就名声扫地。众人本来就瞧不起月月,听了她继父的胡言乱语,更是糟践她们母女。没有人会相信她,所有人都嘲笑她,鄙视她。在那个村子里,那个镇上,在这所学校里,在S城,月月承受的只有污名,没有立锥之地。”
“包括你吗?”陆管家冷冷的问。
“我?是的,我懦弱。我放弃了她,我没办法,我父母绝不接受她。他们宣称哪怕她是清白的,也绝不接受。因为她有一个藏污纳垢的原生家庭。我父母一直以来都受人崇拜仰视,他们绝不容许我的婚事让家族蒙羞。”
周副校用手蒙住了自己的脸,慢慢垂下头去,声音也越来越低,渐渐陷入了一种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