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回头看着叶江月，问：“陈夫人，有什么吩咐？”

叶江月轻笑：“没什么吩咐，就是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请讲！”

“我会死吗？”叶江月的声音沉静，好像在问一个很寻常的问题。

张医生和陈瑞天都是一惊。

陈瑞天冲上前想开口说什么，张医生用手势阻止了他。

叶江月示意医护扶她坐起，医护赶紧扶起了她，并拿了两个靠枕放在叶江月的腰后。

张医生回到叶江月的床前，站定。他五十岁左右，脸型方正，可能是做医生的缘故，保养的很年轻。

但是今晚张医生看上去却有些狼狈，脸色蜡黄，似乎刚刚晕倒的人是他。他的前额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的缘故。粘着几根凌乱的头发。

叶江月已经多次和张医生打过交道，他一直是温雅从容的，临乱不惊的，抚慰人心的。而今夜，他自己的心显然已经乱了。

“陈夫人，您放心，您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没什么问题。您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您就会一切如常。”

说这番话时，张医生已然带着一种医生的镇定不迫。

叶江月微笑着看着张医生，有一缕长碎发滑到她的颊边，陈瑞天蹲下身，怜惜的帮她掖到耳后。

“张医生，您这些话对之前的陈夫人也说过吗？”

陈瑞天的手蓦然僵在半空中。

张医生也怔在原地。

空气凝滞。

医护吓的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窗外一道闪电掠过漆黑如墨的夜空，片刻之后便是一声惊雷，就好像在屋顶正中炸响，让人心胆俱裂。

一角白色的窗纱被狂风吹的胡乱飞舞，就像一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也像一位身着白衣的午夜女鬼，旁若无人的在众人面前独自悲伤的跳舞。似乎在倾诉着什么，诡异，阴森，哀怨，悲伤。

室内的气氛凝滞，沉闷，还笼罩着莫名的恐惧。

“哗哗”的雨声响起，暴风雨终于来了，泼天盖地，无遮无拦似乎要淹没这个沉默的世界，也似乎在清洗这污浊的人间。

那白色的窗纱飘飘飞到了叶江月的面前，叶江月顺势抓住。她默默看着手里湿漉漉的窗纱，若有所思。

叶江月的这个动作就像按下了启动键，众人终于回过神来。陈瑞天收回了停在爱人颊边的手，张医生推了推眼睛，医护则赶紧低下了头。

叶江月低声对医护说：“你先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

医护不敢动，看向自己的领导。

张医生对医护点了点头。医护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走去。但还是记得把门带上了。

“你都知道？”张医生开口问，声音已然有些走调了。

叶江月缓缓摇摇头，然后慢慢的说：

“我不知道，但是我非常怀疑。而你，你是陈家一直以来的家庭医生，专业人士，尤雨霏遭遇横祸之前，或者遭遇横祸之后，你一定发现了什么，也知道些什么。”

张医生沉默不语，抿紧了嘴唇，额头上青筋绽出，似乎在和什么进行着搏斗。

“张医生，究竟是什么样的外在压力和内心纠结，让您到现在还保持着袖手旁观？您对陈总向来忠心耿耿，为什么独独对他夫人的去世原因缄口不言？”

叶江月步步紧逼。

张医生颓然跌坐在床边的座椅上。

“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报警？”张医生看着地面，喃喃自语。

“张医生，我和瑞天约定暂不报警，是因为不能打草惊蛇。尤雪霏不会那么蠢，不会今天就把我置于死地。我知道，她会慢慢的给我下毒，一次又一次。直到我最终自然的死于病情，或者像她姐姐那样自然的死于非命。”

叶江月逐字逐字的说着，不紧不慢，却让人心惊肉跳。

“今晚的一切，在多年之前，一模一样的上演过，虽然是不同的病人，但是病人的身份都没变，那就是陈瑞天的夫人。如果在我之后，陈夫人的位置还是没有轮到尤雪霏，如果，您还是保持着神秘的沉默，那么您还将会参与救治下一任陈夫人，不是吗？”

叶江月虽然咄咄逼人，张医生却依然看着对面，讷讷不言。

“张医生，您是救人性命的医生，也是陈家多年的好友，为什么会放弃您的职业使命，违背您的做人良心，眼看着恶魔一次次危害人间？眼看着无辜的人屡屡受害？”叶江月越说越激动。

“您也看见，今晚尘尘表现如此紧张，如此恐惧，一定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熟悉的画面，看到了一些悲惨往事。所以这个孩子才会如此的害怕，如此的泣不成声。”说到此处，叶江月再难控制情绪，泪水滴落到衣襟上。

“孩子太小，对整个事情，她并没有把握，所以，她不敢告诉任何人。但是她有她的直觉。您能忍心，您怎么能忍心，让孩子受这样的折磨和痛苦？”叶江月哭出声来，一直压制的恐惧和压力终于释放出来，她哭着倒在了陈瑞天的怀里。

张医生垂下不堪重负的脑袋，痛苦不已：“可是，我答应一个人，至死保守这个秘密。这个人对我有恩啊！”

“谁？谁对你有恩？有恩也不能黑白不分啊！”叶江月泪眼婆娑的指责张医生。

张医生没有回答。

陈瑞天却松开叶江月，目光呆呆的看向张医生：“对你有恩？你说的是谁？难道是他？”

张医生终于抬起头，看向陈瑞天，木然点点头。目光浑浊，脸颊上富态的肉也一动不动，整个人像被抽取了所有的灵魂，只剩这具肉身。

“你撒谎！撒谎！”陈瑞天情绪失控，抓住了张医生的衣领，声嘶力竭，咬牙切齿。

“你猜的没错，就是他。是他关照我绝不能说。”张医生恢复了一丝活气，他看着陈瑞天，眼睛里流露出对陈瑞天的无限悲悯。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雨霏是他的女儿啊！雨霏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外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陈瑞天悲愤不已，他吼叫了几声，不久，便无力的松开张医生，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

窗外又一声炸雷脆响，，然后似乎意犹不甘的，带着轰轰的雷声滚向更幽深，更阴暗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