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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海追出去时,顾奕竹没跟着。

他看着自己剑下的尸体,沉默着将杨居安的头给割了下来,随后便扯了一块布来,草草包裹好了。

地上的赵契咳了几声,居然咳出血来了。

“少侠看我,是不是十分卑劣?”赵契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仰头问道。

顾奕竹提着杨居安的头,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他听到赵契如此问,便停住了脚步,说道:“一个人可以死得毫无价值,也可以死得壮烈,杨大人能为他的妻子,能为你们,能为戎州城百姓赴死,当得日后满城祭拜。”

赵契愣了愣。

明明李照和这个少侠都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始终没有出言拆穿!他羞愧不已地含泪起身,默默地将杨守山的尸骨收殓。

院子里。

丁酉海蹙眉站在远处,粗着声音说道:“小照这又是要做什么?她体内不是余毒未清吗?怎么能让她如此胡闹?”

这话就是在怪外头的秦艽没拦住李照。

秦艽耸了耸肩,说:“她轻功精进了许多,我如何追得上?既然她不许我们误了计划,便照常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提着人头出来的顾奕竹。

院子墙头上坐着薛怀。

薛怀见顾奕竹出来,一个翻身落下围墙,边朝他走过去,边说道:“早点动身吧,小照怕是想要利用独山,若我们这边迟了,怕是会有危险。”

“什么?”丁酉海扭头看他。

“独山是来找美人的。”秦艽若有所思地说道:“明空如今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倒也能不被人发现她会武,如此一来,利用独山潜入符龙飞的营帐就简单多了。”

“嗯。”薛怀嗯了一声。

此前他和李照去探查时,李照本是想用姬康作饵,结果这姬康是放出去了,可计划还没往下走,独山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放康哥儿出去。

薛怀蹙眉想了想,拉着顾奕竹就要往外走。

他和顾奕竹假扮戎州城百姓,丁酉海做接应,一旦他和顾奕竹得手,便能里应外合让丁酉海大杀四方。

这个计划必须在符龙飞被害的消息传到杨守山那儿之前完成。

说起来,薛怀倒是对李照会不会成功没有半点质疑,在他心里,李照就该是那个一出手就妙计制敌的那个。

顾奕竹清清冷冷地应了声。

他们三人准备出城,而秦艽却是另去了他处。

今夜一战,势必会有大量的伤亡,秦艽要做的就是和自己的师父百里霜在最短的时间内,备上最足的药剂。

以期救下更多的人。

所幸,就在李照顺利地进行着自己那一半计划的时候,顾奕竹这头也通过了杨守山大军营帐前的盘查。

“搜完了,没武器。”士兵回禀道。

一旁的长史杨?嗯了一声,却没扬手说放行,而是踱了两步到顾奕竹身边,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说你是戎州城里的书生,那他呢?他这身板,可不像是个读书人。”

杨?指的是薛怀。

顾奕竹怯懦地瞟了一眼薛怀,说道:“他是我的邻居,不是读书人,是个打铁的。正是害怕,这才请了他来陪我。”

“哦?”杨?审视着薛怀,不置与否地发了一声怪腔怪调。

薛怀绷着背,神色僵硬地任由杨?审视。

他的这份僵硬落在杨?眼里,便有那么一些真实性了。杨?随后冷哼了一声,说:“你们戎州城的百姓倒是有几分头脑,知道谁才是剑南道的父母官。”

“是。”顾奕竹敛袖乖顺地应了声。

这么质疑了几句,杨?才大发慈悲地抬手道:“进去吧。”

顾奕竹手忙脚乱地提着那血淋淋的人头往营帐里头走,战战兢兢的模样让杨?心里的怀疑又淡了些。

杨守山的营帐被里外三层拱立,每一层都有几十个士兵持枪交错巡逻。

当顾奕竹和薛怀被领着站在杨守山营帐门口时,里头撩开帘子出来了个黑脸将军,顺带带出了一股暖意。

那黑脸将军看了看顾奕竹,又看了看薛怀,随后视线落到了顾奕竹手里带血的布兜上。

“老杨,这什么?”黑脸将军问后头慢悠悠踱过来的杨?。

“杨居安那狗东西的脑袋啊,哈哈。”杨?乐不可支地答道。

黑脸将军一愣,却没什么喜色,而是立刻就蹙眉握上了自己腰侧的长剑。

他半抽出剑来,问道:“你们是怎么杀的杨居安?杨居安手底下不说有守城的兵,护个刺史府的兵应当是不少的……”

说完,这黑脸将军转眸看了一眼明显会武的薛怀,厉声喝道:“不说实话,今日便叫你们两个下去陪他!”

顾奕竹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不单自己跪,他一扭头看薛怀还傻愣愣地站着,连忙伸手去扯了薛怀的袖子,拉得薛怀跟着跪了下去。

“大人饶命,小的几个真的是趁杨居安大人出来安慰我们的时候趁乱扑杀他的,不敢有假,不敢有假呀!”顾奕竹假意哭嚷道。

黑脸将军看了一眼朝他抬了抬下颌的杨?,俯身去夺顾奕竹手里的包袱过来,扯开一看。

的确是杨居安的人头。

人头上也的确有着不少的擦痕,看上去是经历过一些搏斗的。

正当这黑脸将军还要再问时,营帐里头,有一人曼声问道:“外头在吵嚷什么?”

杨?走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那黑脸将军,随后朝营帐内禀道:“都督,是戎州城的百姓过来投诚了,您要见上一见吗?”

“哦?”里头的杨守山显然是感兴趣了。

半晌,地上的顾奕竹听到了木屐拖地的声音,随后他觉得面上一热,那营帐的帘子便被撩开了。

身着鸦青色锦袍的杨守山停步在了顾奕竹面前。

他和杨居安长得完全不一样。

杨居安生就一副儒士面孔,宽额、厚眉、大眼,十分忠厚老实的模样;而杨守山不同,他蓄着短须,吊眼细眉,薄唇之上,是阴翳的长勾鼻。

这样的人,你只要看上一眼,就能从他面相中读出野心。

“这就是投诚的百姓?”杨守山一抚须,眯着眼睛问杨?。

杨?嗯了一声,连忙拱手道:“已经确认了的确是杨居安的人头,都督,您看……”

杨守山点了点头,直起身子,转身走入营帐中,悠悠然说道:“既是投诚……那就快些请进,以礼相待。奉忠,你太过苛刻了。”

奉忠是黑脸将军的表字,他姓崔名雱,乃是杨守山都督府里的司马,亦是昔日先帝亲封的游击将军。

听得杨守山这么吩咐,崔雱却没有任何地放松。

他沉着脸翻手将剑打回剑鞘之中,随后俯身拎起了顾奕竹朝内一甩,口中不忘恐吓:“给我老实点,若是让我发现你们两个有什么不轨之心,便叫你们进得来出不去!”

顾奕竹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在地上一路爬行。

后头的薛怀甚至都不用装,他那木着的脸叫杨?一看,便觉得是被吓傻了。

“你也别太害怕,崔雱他也就是看着吓人,你们若是老老实实的,没什么坏心,自然也就很快能回去。”杨?拍了拍薛怀的肩,示意他赶快跟上去。

“是。”薛怀低低地说了一个字,随后麻溜地起身跟着进去了。

杨守山的营帐里,火烘得极旺。

他斜坐在以狐皮铺就的软榻上,面前的书桌上摞了一叠信。

“说说,如何杀的?”杨守山刚才分明听到了,眼下却是又问了一遍。

顾奕竹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念及李照提点,便哆嗦了一下,伏地说道:“回都督,小的几个,见、见……”

见了四五下,硬是没说完整一句话。

崔雱一脚过去踢得顾奕竹一倒,叱道:“见什么见,说话都说不利索,要你何用?”

“嗳——”杨守山状似不满地抬手,“让他好好说完,不急。”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若是寻常百姓,此刻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有什么可劲儿往外抖了。

“都督,这两人的确是老实人,眼下只怕也是被老崔给吓得有些不清醒了,且让他缓缓吧。”杨?走了几步揽住崔雱的肩,好言相劝。

话虽然是对着杨守山说的,但其实意在劝崔雱。

顾奕竹演够了,这才重新跪伏在地上,哆嗦着说道:“回,回大人,小的几个是合伙把他扑杀的,城、城中好些人一起,都可作证。”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杨守山伏在书案上,倾身说道。

他在诈顾奕竹。

于是顾奕竹顺势一颤,抬头急道:“大、大人明鉴,小的所说句句属实。”

薛怀垂着头跪在后面一言不发,反倒是引起了杨守山的注意,杨守山朝顾奕竹挥了挥,随后看着薛怀问道:“你呢?你是为何要跟着过来?”

“因为小的们怕死。”薛怀伏地说道。

“哈哈,是,人人都怕死。”杨守山似乎是被薛怀这句话逗乐了,闭着眼睛笑了几声。

一旁的崔雱始终戒备地将手搭在剑柄之上,若是他面前的这里两个人有任何异动,不难想象他会立刻出剑。

但他戒备,架不住杨守山起身。

“大人,还是谨慎些。”崔雱要拦杨守山,却被杨守山抬手拂了拂,示意其退下。

杨守山走到薛怀跟前后,说道:“你看上去会武,如何,在我面前表现一番,我可以赏你个副尉当当。”

前头顾奕竹眼眸微暗,原来这位益州都督竟然是起了爱才之心。

薛怀听到杨守山如此要求,当然是应是。

而崔雱却是再度开口了:“都督,此人身份不明,若放任他在您面前动武,风险太大。”

杨?便是那个居中调和之人,他嘿嘿笑了两声,指使着崔雱上前,说道:“老崔若是担心,便和他交手一翻即可,这样技能让都督看看这人的身手,你又能安心不是?”

既说定,崔雱还真就上了。

他给薛怀用的是军中长枪,自己则是取了一把朴刀来,并没有拔腰间的剑。

顾奕竹哆哆嗦嗦不敢出声地膝行到了一角,一副担惊受怕地模样。杨?见他这样,到也没怎么去在意他了,而是转头盯起了营帐中央的两个。

咚!

崔雱一步踏出,孔武有力,直叫营帐都抖了几抖。

反观那厢薛怀,握着个长枪缩手缩脚地站在原地,崔雱劈砍出的每一刀,他都只能被动防守。

杨?不会武,只能看表面。所以在他看来,场中几招交锋下来,这个戎州城的铁匠是输得十分难看。

他刚想去找杨守山。

却不料,那头崔雱反手一抛朴刀,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剑。他双手握剑,眼锋一厉,朝薛怀喝道:“小子,再来!”

杨守山靠在书案前,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对崔雱说道:“奉忠也是该动点真格的了。”

薛怀抿嘴唇,舞了一下手中长枪。

正当杨?和崔雱以为他要重新摆架势出手时,薛怀却是折臂一抡,以枪作剑,甩了一道寒芒向杨守山。

“都督!”

崔雱和杨?眼瞳一震,惊呼了一声。

他们两人一道扑出去的同时,杨守山也朝右侧一躲,整个人躬身欲钻进书案下。

“嗬——!”薛怀中气十足地低喝了一声,枪尖挑弯,打开了扑过来的崔雱和杨?,随后扎在了杨守山身侧的书案上。

一指之隔。

杨守山因脚下一滑,意外地躲过了这一击。

崔雱和杨?趁机挡在杨守山面前,崔雱应敌,而杨?则一边回身护住杨守山,一边高呼道:“救驾!有刺客!”

欻——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风声。

营帐一角的顾奕竹朝后一仰,点头之后,口中喷射出了一道暗器。

此时的崔雱已经分身乏术,无暇顾及突然发难的顾奕竹了,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以余光看着那枚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向了自己身后。

杨?大惊失色,连忙飞身去扑,口中呼喊着:“都督!小心!”

险险逃生的杨守山单手撑地,扯了身后的书案朝前一摔,企图挡住顾奕竹这一暗器。

然而他这一遮挡,即遮掩了自己与杨?的视野,亦给了顾奕竹机会。

顾奕竹飞扑而出,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够到了崔雱抛开的朴刀,他鱼跃起身,折臂将其抡向了杨守山与杨?。

呼吸之间,朴刀已然破风斩到了杨守山面门。

杨守山背脊兀的僵硬起来,他于惊惶之下,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一旁地上庶弟的头。

‘你也是这般惊恐面对死亡的吗?’

他心中突然没来由地想了这么一句。

然而等死却不是他的作风,这么一晃神之后,他双脚蹬在书案上,展臂扯着杨?朝前一甩的同时,自己翻身落到了后面。

刚一落定,杨守山便被温热的血溅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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