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闷笑了一声,迈步跟上去,说道:“阿怀就是再给你买上两个马车,也装不下你乱丢乱放的东西,也多亏奕竹成天给你收拾,不然,你那马车怕是人都待不下。”
前头的人说说笑笑地挑了房间。
丁酉海提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姬康选了间里李照最近的房。
扈丹儿一路上叮铃哐啷,脚上的镣铐直响,但也不知道挨打挨怕了,还是挨百里霜收拾挨怕了,始终老老实实,让住哪儿就住哪儿。
顾奕竹走在最后。
他等到所有人各自去了自己的客房,才走到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掌柜的面前,对他说道:“权当做赏银吧,掌柜的若是方便,不如和我说说这殷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掌柜的看了一眼手里沉甸甸的钱币,心中对媳妇的牵挂到底是让他收下了这笔钱,他将钱往怀里一揣,朝顾易竹拱手道:“客官您尽管吩咐,下走这就给您先去备上热水热饭,随后便给您细细说道。”
“好,有劳了。”顾奕竹回了一礼。
到子时,掌柜的将热水和热饭热菜送到了各个房间,随后敲开了顾奕竹的门。
李照面朝街市,坐在窗台上,手里握着本书。
她略微偏头,就能听到掌柜的在隔壁和顾奕竹在讲故事,从掌柜的说话语气中的谨慎和畏惧,就足以说明了他的确是有些害怕的。
第一次出现怪事,是在一个月以前。
当时的打更人李生一面敲着梆子,一面喊更,正走到槐柳巷子时,看到前方巷子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抹黑影。
李生胆大,自然是大喝一声,追了上去。
然而他这一追,就遭了。
到第二日,早起的小贩路过槐柳巷子,便看到了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李生。此时的李生已经神智全无,嘴里只会喊有黑影,谁在那儿!
出了这茬子事,城中府尹便决定加派守卫,虽夜里的打更人一道巡逻,另一方面更是三令五申宵禁,命城中百姓到亥时便不许出街。
然而这怪事却越来越多。
纵然有衙役随着打更人一道出街,可这人该疯的还是疯。不仅如此,这脚底下一到子时,便开始有当当当当的敲击声,饶人清梦,找也找不到这声音到底源自何处。
更诡异的是,到近几日,城中便开始有女子失踪。
一开始是花柳巷子里的姑娘,渐渐地,那神出鬼没的夜游神竟然是连普通人家的女子也不放过。
这些失踪的女子都再也没出现过。
说完,掌柜的抬袖擦了擦汗,劝告道:“客官,你们这队伍里有三个女子,还是早些歇息,明日速速离开的好。”
顾奕竹正垂眸思索着,他听到掌柜的如此一劝,便起身朝他拱手道:“多谢掌柜的好意,我们明日会尽早离开的。”
见客人不执拗,掌柜的似乎是也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行礼,弓着背退了出去。
掌柜的这前脚走,李照那头后脚就攀着窗户跳到顾奕竹这边来了。她进屋把手上的书往顾奕竹怀里一抛,说道:“看来,这殷州城底下有猫腻呀。”
顾奕竹把书抚平合拢,面无表情地说:“再有猫腻,留几个人便是,你和姬康必须即刻前往邙月教。”
李照眉头一皱,坐在顾奕竹身边,大喇喇地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说:“我身上的毒一时半会儿不是什么大问题,康哥儿这绑得严严实实,就更不会出问题了。除非真是神神鬼鬼的,否则我还就不信有人能在我们顾奕竹,顾大公子眼皮子底下掳人。”
她笑眯眯地恭维了顾奕竹两句。
然而她这一口茶还没咽的下去,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丁酉海的厉喝。
“出什么事了?”李照折身扶在窗口,探头问道。
同层一侧,阮素素也探了出来,她摇了摇头,喊:“不清楚,海叔好像追出去了。”
夜色下,的确有三两个黑影飞蹿了出去。
“看好姬康和扈丹儿。”李照喝了一声,翻身踏在窗台上飞纵了出去。
后头顾奕竹跟着出去了几步,又反身去到李照的房间,把她的剑给带上了,才重新追了上去。
月下的殷州城十分安静。
所以丁酉海追人踏在屋瓦上的声音十分明显,后头李照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他们。只是,丁酉海追的那人轻功显然是出类拔萃,总是能快后头几人数十丈远。
“海叔,这人做了什么?”李照掠身落在丁酉海身侧,问道。
丁酉海眼中阴狠无比,却在转眸看向李照时,无痕切换到了慈爱模式,“我刚要把姬康和扈丹儿锁在床头,这人就摸到了窗外,鬼鬼祟祟,绝不是什么好人。”
摸到窗外?
李照愣了一下,转眸凝视前头死命在逃的人。
一身夜行衣,兜头蒙面,根本看不出身份来。而且,这人说是逃窜,却没有什么目的性,路线也始终是在殷州城上方,这样明显是消耗体力的行为,实在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锵——
一柄宽刀横空飞来。
随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砖瓦碎裂声,那宽刀截断了黑衣人的去路。
正当黑衣人要换一条路逃跑时,右侧的街市上,有一白衣公子展臂连踏数步落在了那黑衣人身前,他拔刀寒芒一闪,封住了黑衣人余下的退路。
好家伙,又是熟人。
李照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就看到那梅花一刀已经打算揪着人离开了。若说他们两个是敌人,那黑衣人却是老老实实地被梅花一刀拎着;若说他们两个是朋友,梅花一刀刚才那一刀劈来,也是真真切切地带着杀气的。
丁酉海不用李照吩咐,自然是抽刀横扫,气势汹汹地朝梅花一刀杀将过去。梅花一刀右手上提溜着黑衣人的后领子,左手握刀翻转手腕,一个内扣反甩,撩拨而出。
以刀行剑招。
这就是梅花一刀的流派。
当!
两刀相交。
后头顾奕竹将三秋不夜城往李照怀里一塞,随后抽剑飞身上去助丁酉海一臂之力。这不助还好,一助,原本大开大合无所顾忌的丁酉海便有些束手束脚了。
“奕竹,回来。”看出丁酉海的困境之后,李照忙喊了一声。
寒风乍起。
风起处,飘飘然落下了两人,正是君子剑常无双与玉女剑柳红凤!
他们二人这一身红衣陪着头顶圆月,到真有那么一丝神神鬼鬼的气氛。李照拔剑一指,与抽身退了出来的顾奕竹一道冲了过去。
“几位,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若是就此停手,我平山剑派绝不追究。”常无双面上的红纱微拂,声音曼妙如女人。
说狠话?
谁不会!
李照双手握着三秋不夜城,沉臂法力,一剑砍在他的招架之上,冷声道:“平山剑派这深更半夜的鬼鬼祟祟送上门,却要求我们停手?阁下生得挺美,想得也挺美。”
柳红凤要给常无双接剑,却被顾奕竹横出挑开。
几个来回之后,梅花一刀那头明显是越来越吃力,且不论他本身武功就不及丁酉海,单说他手上还拎着个乖巧的黑衣人,就明显是处处受制于人的。
梅花一刀手臂上吃了丁酉海好几刀,节节败退。
一旁的常无双挂心师弟,一个分神,被李照一剑挑刺在了肩头,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脚下一崴,踩落了一片屋瓦,险险滑了下去。
柳红凤飞身过来一把接住常无双,背上却是吃了顾奕竹一剑。
“什么叫我们送上门来?”常无双被柳红凤扶着站起身,捂着肩膀问道。
两人都受了伤,顾奕竹也就没有在痛下狠手,只是剑指二人,以防他们有所异动。
那厢,丁酉海手腕一沉,以刀背打在梅花一刀手臂处的伤口上,打得他血肉横飞,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随后,丁酉海展臂一捞,把黑衣人给夺了过来。
面巾一扯。
哦豁——
是这几位的小师弟,江城子。
李照偏头看了一脸死灰的江城子一眼,问道:“派你们师弟去客栈偷听,想要偷听什么?”
江城子似乎是没能认得出来身手矫健的李照是那日南京城外竹林里的人,他扯着嗓子嚎了一声,随后在梅花一刀冷硬的目光中,委屈道:“冤枉,我不是去偷听的。”
“不是偷听,是什么?”李照问。
见李照追问,江城子老脸一红,正要解释,却突然怪叫了一声,指着李照喊道:“师兄,是她,是她!姓李的!”
梅花一刀单刀插在屋瓦之间,早就没了暴起伤人的能力,任他如何喊,也只能以平淡的目光扫去李照那边。
倒是常无双嘶了一声,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瞄着李照说道:“原来是李姑娘,这还真是冒犯了。”
“谈不上冒犯,说说为什么在我们窗户外偷听就行了。”李照没接常无双这意图软和的话,硬邦邦地说道。
江城子见自己这几位师兄是当真打不过了,便只能垂头丧气地老实答道:“我是追那采花贼到你们房外的,听到里面有动静,刚要攀着看一眼,就被发现了。”
“采花贼?”顾奕竹挑眉去看他,有些意外。
“我们师兄弟四人在殷州逗留了十几日,就是为了这城中采花贼而来。”柳红凤据实以告。
但李照一听就知道里头有问题。
“别以为我们不知情,这有女子失踪,可是近几日才出现的,十几日?几位怕是为了别的而来吧。”李照言辞犀利,根本不给江城子想借口的机会:“这城底下敲敲打打的,该不是又是一处青铜门,你们是来逮这凿门的来了!”
梅花一刀和柳红凤面无表情。
江城子和常无双脸上倒是有一闪而过的僵硬,但这两人很快就掩饰住了那份被踩中心思的僵硬,别开了脸。
“今日不管你们说不说,这暗处的人肯定是被惊动了的。他们若是谨慎,那手上的活会就此停歇,等你们走了之后再继续。”李照将三秋不夜城收入剑鞘中,随后抱臂继续说道:“但我是不在乎这种东西的,你们偷听,我们伤了你们,这一事便揭过去了。”
说完,她真就转身了。
顾奕竹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附耳道:“江城子和常无双的脸色不大对劲,应该是被明空你猜对了。”
丁酉海把江城子往柳红凤那边一甩,提着带血的刀便追着李照跑了过去。
“怪力乱神之说都是假的,有的只是人祸,我当时听掌柜的一说,就想着这里面肯定是有人在捣鬼的。”李照踩着屋瓦缓步而行,“那些人既然要假借怪力乱神行事,势必是自身实力不够他们张扬的。”
这样的人行事,绝对十分谨慎。
也就难怪平山剑派这几个要蹲守十几日了。
然而今日这一闹,肯定是会惊动那暗处的人的,如此一来,平山剑派的人再想要揪到暗处之人的马脚,就是难上加难了。
不出李照所料。
第二日一早,殷州城中走失的女子都被送了回来。
那些女子对自己失踪几日所发生的事毫无记忆,殷州府尹见她们是一问三不知,便也只能作罢,草草结案。
李照的马车车队于巳时出的城门,一行人没走多久,就发现后头吊了个尾巴。
一身红衣,额间系了一条红色抹额的江城子骑着匹小红马溜达溜达地跟在后头,他的衣袍上缀满了金丝宝石,日光之下,华光四射。
马车里的李照一经提醒,便特意让薛怀和顾奕竹御车的速度慢下来,等到自己的车厢和江城子并行之后,她便扶着车窗探身问道:“江大侠,你跟着我们作甚?”
江城子东张西望地胡乱扫了一圈,说:“什么跟着?这条路感情被你们买下了?”
“江大侠不说,那我们就快马加鞭咯。”李照作势要回马车里。
“不、不、不是,”江城子连忙侧身伸手扒拉着车窗,“上回我和方不是打一架,没打出个胜负来……”
“那你就去找他去,找我作甚?”李照古怪地看着他问道。
江城子抬手挠了挠头,回答道:“他不是说跟在你身边了吗?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李照抱着手臂坐了回去,她隔着半卷起的车帘与江城子对望,不说话,眼神却已经告诉江城子,她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