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竹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梦里是绿意盎然的竹林,千万株修竹笼着一方碧水,碧水侧,有一片空地,上有一个茅草屋。她看见,昨夜一场大雨刚过,茅草屋顶破了个大洞,要是不及时修补,等雨再来,定又是一场“屋漏偏逢连夜雨”。
有一位青衫布艺的男子,正趴在屋顶摆弄一摞茅草,试图去堵住那破洞。许久过去,茅草从左移到东,从右移到西,就是遮不住那洞。
男子撑着下巴思索一瞬,将茅草丢开,徒手一抓,竟凭空抓出一块石瓦,大小形状刚好能堵上那处破洞,弄好了,他再撑着下巴看一看自己的杰作,终于勾唇笑了。
这时,屋内飘出一股烤芋头的香气,他闻见了,轻巧的跃下屋顶,恰巧听到厨房门边一声温柔的呼唤,“阿旭,屋顶要是修不好就别弄了,快下来吃饭,别饿着肚子。”
闻言,男子唇边划过一抹轻挑的笑意,看着那站在眼前巧笑嫣然的纤弱美人,眼中似有化不开的温柔,宛若暖风,顺着女子声音,直钻入心底。
那女子有一张极美的脸,肌肤在日光下莹莹有光,看着男子微微一笑,眼睛两弯新月似的,清亮而皎洁。
她一只手举着一个芋头,指尖沾着煤灰,黑漆漆的,却混不在意,只盯着男子邀功般道,“阿旭,今天的午饭只有芋头了,不过你看,它们外焦里嫩,颜色漂亮,看着就好吃,就算芋头到了我手里,也是上等美食,我能不能干?”
男子不答话,上前俯身,仔细瞧瞧她手中的“上等美食”,然后将芋头捏下一块尝了尝,片刻后,意犹未尽的点头,“爻灵仙子烤的芋头,果然是别无分号,好吃得紧呐!”
“那是,也不瞧瞧是谁的手艺。”
爻灵仙子一抬下巴,露出一截皓白的颈子,男子的目光停顿一秒,不动声色的转开,“灵儿,我们在此隐居已三年有余,昨日......西海海水倒灌,将西王母所在的灵山淹没,如今已是片草不存浮尸遍野的地狱,我......西王母于我有恩,我不能再眷恋此间安稳,不顾人间大义......”
“阿旭,”一根细白手指堵住他未出口的话,“我本是西王母殿下的掌灯女史,替她执掌上阳宫三万盏长明灯,如今长明灯虽灭,但灵山仍在,上阳宫仍在,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就算一切都无法挽回,就算死,我也陪你一起回去,回到最初相识的地方,履行我们未尽的使命。
“阿旭,这三年来,我很开心。”
爻灵眸中含泪,手指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将脸也挨过去,鼻尖相抵,呼吸相融,极依恋的蹭着阿旭肌肤的温度。
林小竹感受到指尖一点温度,脸颊似也挨着这温度,十分真实,好像她就是爻灵,感受着爻灵的感受,触碰着爻灵的触碰,眷恋着爻灵的眷恋。
只是阿旭的脸模糊朦胧,她很着急,很想看得再真切些,她很想看清这个叫“阿旭”的叫人眷恋的男子长什么样子。
在梦里越用力,醒来也就越是怅然若失。
当她努力拨开梦里的迷障想再靠近阿旭一寸,当她大声叫着“阿旭,阿旭”时,一切都显得徒劳挣扎。
就像跋涉沙漠多日的人,骤然看见一片水潭,就拼了命的冲过去,可是只差一点点,无论多么努力往前冲,都只差一点点。
林小竹叫着“阿旭”醒来,眼睛还不太适应光线,有片刻的迷蒙,她呆呆地坐在床上,顶着一头乱发,茫然的看着前方,眼底乌青,眼角还挂着泪珠。
明明是一个很温馨的梦,翠林修竹,俊男美女,可是猝不及防的分别叫人意难平,心里的惆怅就像一滴墨水落在宣纸上,不可避免的扩散开,擦也擦不去。
“小竹,还有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声音,一瞬间竟和梦里那个陌生的“阿旭”重合,她迟缓的看向魏然,他一双桃花眼含笑,目光说不上是温柔还是平静,只是无端叫她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手指捏紧薄被,她摇了摇头,脸色憔悴而苍白,眼底的乌青像是多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自那日从地府奈何桥头服下阳婆果,她已经睡了整整三天。
体内的余毒早已清理干净,此时气虚体乏,是因为地府阴气太重,她**凡胎,就算有魏然的保护,也难免被阴气侵体,害及心肺。
魏然再次替她把完脉,扶她躺好,将被子替她掖好,“日后还需要好好休养,这阵子你就待在这儿,专心养伤。”
“这是......”她眯着眼,忍着刺目的日光扫一眼四周,觉得陈设布置很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这里是赠梦阁。”
魏然道,顿了顿,起身关好窗户,拉上窗帘,转身将一杯温开水放在她床头的红木桌上。
她想起山海经梦境,她和魏然一起到龙翔山惩仙台,她看见太子长琴素衣白裳,血迹斑斑的跪在那牢笼里的模样,不禁拧起了眉,“那日我昏迷后,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发生什么,”魏然在床边坐下,骨伞不知何时被他拿了来,此刻安静躺在他手里,他垂眸看着骨伞一根根森白的骨瓷,淡声道,“这阵子你别跟着我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那?”她还想说什么。
“其余的事我来做。”
魏然敛目,眉峰紧蹙,在想着一件棘手的事,他偏头对她沉声道,“火凤要采取行动了,最后关头就快到了,《天行策》我一定要带回来,绝对不能落到溟幽手里。小竹,这次我去,要是没回来,你记得......忘记一切,好好生活。”
林小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手里的骨伞突然一阵轻微颤动,一缕幽微白光闪过,魏然连人带伞已经不知所踪。
她愣住了,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空调转动发出的呼呼声,心里有一种空空的失落,可是片刻后,她简直气得捶床,“喂,什么叫你要是没回来,我就忘记一切好好生活?该死的魏然,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再走啊!赶着投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