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除了嫁衣与饰品之外,还有一纸城南的房契,这是圣上赐予自己的独立居所。
贺夫人带笑的眼角布满细纹,虽然她待贺逢君好的时间不长,但是她也清楚她有多么不想嫁给二王爷。可是圣上旨意,谁人能不从?
贺夫人握住她的手,看着她,语重心长的劝说道:“君儿啊,娘亲老了,有些事不能替你拼命周旋,你这辈子的前头过得苦,娘亲希望你在往后的日子中能够过得好好的。若是这样,也不枉人间这一遭。”
贺逢君知晓夫人的意思,只不过临了,她仍然想问一句。
“娘亲是真的想让女儿嫁给赵津秋吗?”
难道做娘亲的真的要把女儿的幸福葬送给前程?
然而在皇权贵胄的眼里,女儿与儿子皆是可利用的。
现在的贺逢君还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
贺夫人闻此一言不发,她绕过那个问题,又草草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许是这偌大的贺府丢了一人便也不足为奇吧。
贺逢君瘫坐在榻上,双眸紧闭,两行清泪缓缓而落。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在两家成婚头天,贺府派了小侍与丫鬟过去随王府一起侍弄新房,准备第二天的婚宴。
贺逢君端坐在铜镜前,放眼眺望漆黑的夜。
种月被她遣了出去,明日的婚妆她要自己化。
待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她极缓起身,绕到屏风后面将纱衣脱下,换上殷红的里衣,外穿黄绿红颜色相间的对襟襦裙,腰间系绶,最外面套上那件青绿色花钗大袖衫,胳膊两处放置真红绸缎披帛,脚穿同颜色锦鞋。
换好之后,她便开始细细描眉,贺逢君长着一对远山眉,此眉目照得人清冷,再加上那左眼角的一粒黑痣,更显得气性凉薄。涂上大红的口脂,双颊之上抹上绯红的胭脂,一头长发尽数挽起,用金簪固定。
贺逢君打开化妆桌上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躺着安祚送给她的红玛瑙耳环,这耳环做工别致,甚是好看,耳环带上之后,她又带上金色的颈饰,玉镯跟月光白的扳指。
一切装扮完毕之后,她才唤种月进来。
“二姑娘真美!”种月刚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她小心的将布满金钗与细钿相间的凤冠给二姑娘戴上,上面长坠子在耳边叮叮当当的响。
戴好之后,将遮脸的孔雀扇放在一旁。
孔雀扇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珠宝,整张面由孔雀毛做成,手柄处镶着几颗颜色上等的翡翠,那是贺夫人送给自己的。
贺逢君默默攥住了她的手,静静等待着二王府的人来接。
二王府。
赵安祚(字津秋)早已穿戴完毕,一身朱红的锦袍上绣着与贺逢君婚服上一样的花纹,大袖衫袖口处有着百合暗纹,寓意百年好合。满头黑发尽数绾起,用金红相间的绳带绑住,发髻中插上一支银花簪。
男人插花簪是徽州的风俗,皇亲王室皆可佩戴金花簪与银花簪,而老百姓只能佩戴木簪或真的花朵。
这时窗外,天微大亮,已是卯时。
成亲队伍浩浩荡荡从二王府出发,赵安祚骑在绑了红花的白马上,两排跟着迎亲奏乐的小侍,身后跟着花车。
他们在徽州城绕了一圈才行到贺府门口,赵安祚刚下马,就看见贺逢君举着孔雀扇缓步而来,跟着她一起走的,是种月。
老爷,夫人走在她身后,贺夫人红了眼眶。
她又何尝不想让女儿找个好人家呢……只是天命难违。
临近花车之前,贺逢君蓦然转身对着二老深深鞠了一躬,旋即,赵安祚扶着她上了花车。
新娘上花车后还有讨要吉利钱讨喜酒喝的习俗,赵安祚不等她开口,便将吉利钱分发给在场的各位。贺孟渊站在大门侧,看不出表情的双眼就这么望着他。
他满心自责,却也抱怨自己无能为力。好在,她至少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只是她还不知道。
吉利钱分发完之后,这场浩荡的队伍向着二王府出发。
贺府众人看着远去的花车,有的笑着,也有人偷偷抹着泪。
贺逢君不安地坐着,如今场面,心中百感交集。
行至二王府,由赵安祚亲自扶着下花车,她这前脚刚迈出,就直觉脑袋上有千万颗豆子砸下来,这是进门前的撒谷豆。
赵安祚搀着她走进府中前堂,贺府二老已然被接过来安坐好了。
当贺夫人看到赵安祚就是安祚先生的时候,心中已是大吃一惊了,而身为中书侍郎的老爷,他当然见过二王爷,只不过那时二王爷尚小,如今模样大便,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进了前堂,就要进行拜堂之礼。
在行礼之前,双方手牵红色“同心结”,俗称“牵巾”。
随着三声高喊,拜完之后先行让新娘入新房。
越过诸多的欢笑声,种月扶着她来到新房中,贺逢君坐在床边,上面洒满了桂圆、花生等等东西。
碍于房中还有其他人,种月本来想跟二姑娘说赵安祚就是先生的,可眼下这样,又属实不妥。罢了,今晚过后,二姑娘总归是要知晓的,种月心想着便也没再提此事。
之后,整个王府格外热闹,唯独这新房里静悄悄的。她坐了至少有三个时辰后,才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赵安祚身后跟着一堆想要闹新房的人,他分发了银子让人离开了。
推开门,他先看了一眼种月,须臾,另一个丫鬟递给他一把剪子。
“呲”赵安祚剪下一缕发丝交给那丫鬟,然后看着种月替她也剪下一缕,两缕头发放在红绸布上面。
紧接着,合髻礼过后,就是新娘替新郎除花的时候了,种月替她用孔雀扇挡住脸,贺逢君摸来摸去才将那银花簪摘下。
除花之后,便是却扇。
在此之前,赵安祚让他们都下去。
火红的烛光摇曳着,将二人的影子缠绵在一起。
“把扇子放下去吧!”他一说话,贺逢君便觉得很是熟悉。
当她把扇子挪开的时候,那双如星般灿烂的眼睛溢满惊讶,贺逢君不可置信的站起来,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在这瞬间得到了宽慰。
而赵安祚看见扇子后面的她,也甚是吃惊。原想着她本身没多俏丽,眼前这稍微一打扮,却也不输倾国倾城这四字半分。
尤其那眉心的花瓣描画,趁着昏黄的灯光显得贺逢君格外绝世。
她怎么也没想过这赵津秋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先生,她不由得笑出声,眼中的神色由悲到喜。
“安祚,先生……”
“赵津秋……”
她疑问着,心中是止不住的欢喜。
然而赵安祚脸上却没有她这般高兴,只冷冷说到:“以后你不用称我为先生了,叫我安祚就好。”
贺逢君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巴掌大的脸轻轻点了头。
“可是……”她忽然想到什么,“赵津秋……”
“津秋是我的字,本名原是赵安祚。”他解释道。
“嗯。”
两人之间气氛微微尴尬起来,这时赵安祚说:“以后你住这里,我睡书房即可。”
贺逢君闻言一怔,“你不与我同寝?”她指着身后的床,笑意骤然消失。
赵安祚脸上充满了愧疚,他想开口说什么补救,心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也罢,你我认识两载有余。如今面临这状况,逢君明白。”她走到赵安祚面前,瞧着比她高处半头多的男人,继续笑说:“但是今夜洞房花烛夜,王爷若不在,日后恐怕就堵不住府内的风言风语了。”
赵安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那我睡榻也好。”
“罢了,我睡吧!”她说着,转身抱起床上一红棉被,看着她往帘幔后的美人榻走去。
“哗啦啦”边说她边摘下凤冠,坐在铜镜前,盯着手中的红玛瑙耳环发呆,微黄的烛光照在她脸上,赵安祚仰靠在床边翻着书卷,眼神却默默瞧向了她。
看见她把耳环放在盒子里,摘下身上的首饰,关上窗子,便回去了。
她不曾换下衣裳,只是将外衫脱了。
累了一日的她刚躺下就昏昏睡去,赵安祚赤着脚走过来,无声替她盖上棉被。
“我以为你能逃过一劫,但我忘了,众生皆苦。”他深情的目光就那么看着她,一瞬间,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喜欢还是利用。
众生皆苦,天下诸多磨难,三千江水意,过往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