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时间流逝随人变化，冥王、十二殿主之类鬼神鬼仙的感觉同天界一般，而那些鬼侍、鬼差之类的感觉便同凡间一般，而鬼魂的感觉那就是度日如年了。至于外界闯入者，一律同鬼魂一般。

所以，冥界走了一遭，在凡间不过一息的事儿。

天依旧黑着，烨离直接带我回了咛风别境。

挽风居的庭院，月白风清，暗香如故。

他没有转身就走，像是在解释带我来此的原因，“苍舞山那边，等拿到青花仙露再去不迟。”

然而，这并非我最关心的问题，“那鬼婆给你喝的是什么？”

烨离目光一闪，廊阶上的风灯映得他整个人清清淡淡，“只是抑制仙力的药水罢了，对我来说，有无仙力并不重要。”

我将信将疑，知道他不愿说的，怎么也不会透露半分。料想如果是毒药，大概也像魔君给我下的蚀心差不多，没等任务完成不会要了性命，只能暂时隔下。

去冥界，本是为了她娘亲与幽冥火的事，可现在似乎这件事未解决，半道儿又横插进鬼婆的事。

不过，照烨离的性子，事情未解决，绝不会轻易离开。

心里太多疑问，烨离似乎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只得试探地问道：“听鬼婆的口气，似乎可以带你见娘亲。”

“我已经见到她了。”眉宇间涌上淡淡愁绪。

“鬼婆夺舍的身体就是我母妃。”他又淡淡补了句。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难怪那女子看着眼熟，幻境里隔着红纱不就远远见过一面么？

他忽然转头看我，目光如积雪初融，“‘情’字之上，没有谁对谁错，既然她选了这条不归路，我既身为人子，唯一能做的只有替她赎罪。妍儿，等我拿到青花仙露，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觉他眼底悲伤愈甚，而我却无能为力。

夺舍一久，原身魂魄也会被渐渐吞噬，能甘心被鬼婆夺舍，定是与她签下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契约。如果所有代价，只是为了换取幽冥火，只是为了泄恨，是否得不偿失？

情爱真的能让人丧失理智，无所不用极其么？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月虚山上的她，那双刻骨恨意的眸子——

“妍儿。”

我回神。

他突然拉起我手腕，道：“妍儿，断生岭绝非等闲之地，这次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我心里一急，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得仙人穴一阵刺痛，整个人瞬间无力软倒下去，神识渐渐模糊。

＊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烨离满打满算，筠止和白舒南第二日清晨便来了咛风别境。

烨离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筠止看紧我，不可将我弄醒，但有人就是不听劝告。某人前脚刚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将我救醒。

这或许就是烨离和筠止性格上的差异。烨离太了解我，筠止则见不得我委屈。

见到筠止，又不免想起金麒麟的事，担心失去神力的事被发现，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两句，想从他那里探些口风，可筠止只是含糊不清地说天帝已将金麒麟收入天阁。

事急从权，纠结无益。我决定还是先去断生岭找烨离。

断生岭在地界最南端，据说那里是片蒙混之地，邪气乱流，凶兽出没，不可言状。曾经也是上古战场之一。里边虽然不适合人类居住，天材异宝却不少，是人族修仙门派常去历练的场所。

当日，筠止便御云带我去了断生岭附近的一个山头。

这次筠止大概是带了下界令，才毫不顾忌地用了御云仙术。本还担心光天化日，那些凡人抬头就见云斗上的我们，受惊受吓。谁知小小障眼法就能避开他们窥视。

远远便看到南边一带，漫漫荒丘，无边无垠，与这边青黛色山脉之间有一条白色的分水岭，大概是一条什么江。

奇怪的是，江这岸蓝天青山，江对岸却荒芜一片，就连天空都阴暗暗，仿佛一块挪不动的巨铅压在那里。

筠止说，“天快黑了，我们先在这山麓野村休息一晚，说不定烨离他们也在那。”

我这才看到在山角依稀可见一个村子上，炊烟袅袅。

“这地方竟还有人住？”心里疑惑，不觉感叹。

“看到江上竹筏了吗？”

“嗯？”我顺他所指看去，江这岸，果然有数不清的竹筏连排成缀……

“无论人心还是仙心，抑或是魔心妖心，凡生于此界中，均困于一个‘欲’字。虽然断生岭是个死地，但是里面的各种奇宝异物足矣引诱这些凡人为之疯狂。”

“欲？”我似懂非懂，有些茫然，“每颗心都有吗？”

“是。”筠止目光清澈，夕光淡淡洒在柔和的侧脸。他忽然转过头看我，“当然每颗心之所‘欲’都不同，钱‘欲’，权‘欲’，名‘欲’，生‘欲’，还有……情‘欲’……凡有所欲，便有烦恼，烦恼生，则寿损。人族之所以短寿，概因深欲所致；而仙族，寿命或长或短，总不能长生，也因其心中所欲。欲深则寿短，反之则寿长。”

“那神族呢？神族超脱生死之外，与天地共存，就像师父一样。”

“师尊……”筠止目光迷离起来，“百万年前，天地生六界，神族所在领地是九重天之上的界外之界，每个神族只有飞升之后才能得真长生。师尊在仙界滞留至今，他，必是有所放不下。”

“你的意思是师父心中也有‘欲’？”

“或许吧。”

突然想起芸湛说过，天尊好酒，爱下棋，对我也特别宠溺，他也一样困于七情之中。原来放不下就是“欲”！娘亲放不下“情之欲”，烨离的娘亲亦如此，那么，我呢？我的欲是什么？我放不下的又什么？

“筠止，你也有‘欲’么？”

他顿了顿，看向我，柔声笑道：“自然。”

“那是什么？”

他伸手揉了下我的头，轻笑，“日后，妍儿便会知晓。”

许是见我迷蒙的样子，他又笑，“走吧，去村子里借宿一宿。”

如果说师父也有放不下的，那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