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字脸们出去了之后,把姨太们、哥哥姐姐们全都赶出去了,确保整个院子里的熟人清理的干干净净之后,接到公公授意的那位,径直去了我的屋子,喜儿正在那里等他。
她跪在地上,双手匍匐在地。
那国字脸刚一进去,她就急忙说:“恭迎公公大驾光临。”
公公坐在上座。“这是十四年来,让你留在景缊承、景佟薰父女身边,辛苦你了。这是贵妃娘娘给你的。”
国字脸拿出了一块玉佩。
喜儿把玉佩捧在手心,眼泪哗一下落了满脸。“谢谢公公,谢谢公公,我和母亲将永远感恩你们的再造之恩。”
她磕了三个响头。
她的额头中央,很快就映出了血迹。
她磕完了头,国字脸不疾不徐地说:“景缊承死得正好在点上,这也是你的功劳。”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国字脸是在夸她,还是要拐着弯地说她,只好说:“谢谢公公,我一定鞠躬尽瘁。”
国字脸冷笑了一声。“那就好。景佟薰被封为了公主,回宫后恐怕就不用你着手了。至少不用你一个人紧盯着。下一个任务,”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你今年几岁了?”
喜儿答:“芳龄二十了。”
国字脸说,“费妃娘娘半个月前怀孕了,太医查过了,她现在血瘀体虚,每天靠着大补,才能稍微压住消瘦带来的眩晕。二十年前,你的母亲曾为柳贵妃诞下三皇子,这次,几位主子看重了你。”
喜儿惊得张口结舌。
她不知道这种黑暗任务能如此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真的有人做得到吗?
她更惊讶于,被选中的人,是她。
另外,国字脸所说的话中,还有一个古怪的引诱点:三皇子。母亲一辈子都重复着的“三哥”居然还活着?还是位皇子。她有位哥哥,还是个皇子。她不在乎他是不是假的,假身份这个词从一开始就没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只想着,她终于可以见到母亲口中的“三哥”,她终于可以不用孤独地活在世上了。她古怪而受控的命运,终于不用独自一人承受了。
她为此激动不已。
有种古怪的暧昧,萦绕在她心头。
她也许可以,逃脱当棋子的命运,她或许可以飞黄腾达。
她完全不知道国字脸需要她做什么。
后来,她就知道了。
他需要她委身于人,需要她为费妃怀孕,需要她沿着母亲的路,重蹈覆辙。
她惊讶,国字脸的态度却淡淡然。“我们这次能提前见面,是贵妃娘娘求来的。求,就意味着,这一路上不止我们一队人马护着你们离开,出了边境城,到了京州县,会有另一队人马接洽。大概就是在两天之后,我需要你在最短时间内与他们中一个叫做周强的人亲近,不止是怀上他的孩子,最重要的,还要你让他为情所困,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牵肠挂肚。”
任务分配完了,国字脸走了出去。他们是六扇门的人,个个都是靠领任务过日子的人。办完上一个任务,立刻就要开始下一个任务。六扇门里的大多数人工作起来,就像是大禹王朝的血肉机器。
他们的下一个任务是灭了景家旁枝边系的所有人。
喜儿跪谢公公。
公公刚走,她就瘫倒在了地上。
是怀孕吗?
和不认识的人认识、相好、怀孕吗?
喜儿流着泪,嘴里喃喃地念着。
她心中的恐惧翻涌不已,她如何去接近这个叫周强的人?
她想起了梁惊,他该怎么办?
他们虽然嘴上没有说破,但这几年来,她和景佟薰,以及梁惊、梁爽两兄弟总是在每月初一出门进寺上香的时候相约去吃好吃的,去看好看的,谁和谁暧昧,谁和谁以后是一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她记得,去年上元节,他还偷亲了她一下。
哦,吻。喜儿想到此处,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手可以蒙住吻的印记,却无法阻止眼泪的流动。
但很快,她就收拾了泪痕,走出了屋子。
她是来找我的。
她来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小姐,小姐,该醒醒了。”
我被人拍醒了,心中无来由得一股愠怒,可一看是喜儿,满腔的戒备突然放下了。“你吓到了,是不是?他们找你了没有?”
喜儿没说话,只是点头。点了一会儿头,眼泪就下来了。
我有点懵,赶快抓着她的胳膊,使劲儿摇晃。“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啊?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告诉我啊。喜儿,要是他们欺负你,我就,我……那个,等去了京城,我就找皇帝告状去。”
喜儿听了这些,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笑了一会儿,又哭一会儿。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本以为,爹爹去世之后,我即将要面对的,是家里哥哥姐姐,各家姨娘们的刁难,我和喜儿将在他们的折磨下,学会存活,成长,最后成人。我都计划好了,在我住家到我婚嫁这几年里,我一定要好好生活,为自己找一个可靠的好人嫁了。只要嫁出去了,我才能开始新生活。
没想到新生活提前开始了。
公主?
禹辰公主?
这不是愚蠢的公主的谐音吗?
宫中的人在取名弄姓这方面,不该比我们这些乡下人要更注重风水和寓意吗?
怎么给我弄个这么难听的名字?
喜儿瞧着我,半晌看不出我在想什么,于是说:“小姐,哦,不对,是该改口了。”
她顿了顿,又说:“今晚就让我最后一次叫你小姐吧,小姐,我有一件事要求您。请你一定要帮我。”
我拉着她手,激动地说,“无论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你只要开口,我一定照做。”
喜儿听到这儿,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又涌出了许多泪水。
不知怎么地,去宫中做公主,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此类人生哲学最完美的现实体现。
应该高兴才对。
起先我也是高兴的,我兴奋极了。
可这时候,和喜儿一起抱头感慨,却觉得痛苦万分,像是生死离别似的。
我推开喜儿,看着她说:“你说吧,你要做什么?”
喜儿吸了吸鼻子。“我想去见一见梁惊。”
我有些惊喜。
喜儿又说:“我们明天早上一早就要走,我方才在院子里找你,总也找不到你,脑子里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他。我想,我们家里这些东西都是一般老百姓用的,进了宫,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是好的,恐怕也用不着我们这些破烂,所以说是收拾呀,打包呀,只需要带些纪念物便可,所以……”
我笑着说:“所以,你想趁今天晚上溜出去看看梁惊。好,我答应你,今晚就去,不,现在就去。”
我看看我自己,蓝紫色层层叠叠搭配,让我的心口突然涌出一阵晕眩。我实在不该再穿这件衣服了。
“我们现在回去换衣服,今天晚上,我们再当一次假小子。”
我们俩手勾着手,穿过了家里的荷花池和桃树院,再穿过了鲤鱼池上蜿蜒水上的栈桥。我突然发觉,我好久没来过这里了。明明是自己家,我总觉得陌生得很。自从爹爹病重后,哥哥、姐姐、姨太们就把荷花池、桃树院、鲤鱼池等举家玩乐放松的地方变成了我的禁地,永不让我踏入一步。
喜儿走在前面,脚步很快,竟然没发觉我停在了荷花池中央,扶着栏杆兀自落泪。
一瞬间,她就把栈桥走完了。
她转过身来。“啊,小姐,快过来呀。”
我擦干了眼泪,飞奔向她。
我的脚步声在木桥上踢踏作响。
奇怪,怎么会有踢踢踏踏的回声呢?还这么响?我从未听过的响声,从未如此清晰的听到过,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我一惊,家里没人。
我跑到喜儿身边,惶惶然,戚戚然,一惊一乍问道:“喜儿,家里人呢?”
喜儿深吸了口气,“国字脸审问我的时候,把他们全赶到别处去了。他们总是在偷听,总是想方设法抓别人把柄,他觉得讨厌,就让他们都出去了。这会儿,嗯,我想他们正在街口上的茶馆喝茶呢。”
我心口的大石落了下来。
那鹅蛋脸说过,要作弄他们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