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看着喜儿,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出去了。
梁爽把手背在身后,一声不响,走在我身边。
月光太高了,照不出他高大俊朗的身影。倒是每次走到摊市铺子的烛光面前,我俩的影子就呼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斜斜地并在了一处。
我们俩来回走了好一会儿。
我有心事,不太想说话。梁爽则是有些欲言又止。
终于,他还是开口了。“你们什么时候走呢?”
我没用心听,他的话一说出口,我只是抬起头,啊了一声。
他放缓了话语,温柔地说:“今天白天里,宫里六扇门的人来了好多,都是冲你们家去的,是吧?”
我抬头看着他,钴蓝天空上,星群灿烂,遥远。此时,我恍惚了,我觉得梁爽哥哥特别的帅气。是那种会把人紧紧搂在臂弯里,给人以安全感的好。他皮肤是淡泥土色,看得出来,以前的他是白皙的,这种泥土色是天长日久日光下晒出来。
他又问:“是吗?”
我像是突然被人敲了一棒,从自己的思绪中硬生生拉了出来。“啊,是,是的,是的。他们长得好可怕,一个是白噗噗的鹅蛋脸,眼睛细长,眼眉毛上堆了好大一层脂粉,我一会儿觉得他是女的,一会儿又觉得他是男的,真是太混乱了。而且啊,他像只蝴蝶,他……”
梁爽哈哈笑了好一会儿,温柔地说:“像蝴蝶?”
我看他笑,有些生气,我说的这些哪里好笑嘛!于是,我提高声量,向他辩解道:“本来就是呀,他脸上擦了好多粉,白乎乎的,硬邦邦的,像一块烤焦了的饼。哦,对了,像一块被小孩子尿床的饼,深一块,浅一块的。看着,真让人难受极了。而且啊,他说话还喜欢凑着你的鼻子尖上说,可奏得近了,那脑袋一晃,哗啦啦好多脂粉就抖落了下来。这不是蝴蝶,是什么?”
他又笑了,害羞的笑,温柔的笑。
“还有好多国字脸,他们都一般高,一般胖瘦,一起走进来时,搞得我头晕目眩,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说到激动之处,我猛地抓住了梁爽的手,吓得他猛地一缩。但抓住了就抓住了,我不会放手的。倒不是因为要抓住他,而是我一想到国字脸他们那种不分你我办公的样子,我就不由地害怕,只是稍微想一想,都觉得汗毛直竖。他们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跟爹爹去外地见亲戚,在半路上见到的从高处落下,脑袋被砸瘪了一般的傻子。
“他们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我的声调上下起伏,这让梁爽也紧张起来,便自作主张把我带到了蜡烛光最亮的小摊上,扶着我坐下,宽慰我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佟薰,你看这周围,没有一个是他们那样的人。我们都是各式各样的,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拿手好戏。你在这里是安全的,知道吗?”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我,可只抱了一会儿又战战兢兢,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弹开了。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哦,我不该这样,不该。”
我见他愧疚,赶紧开口说:“梁爽哥哥,说了这么多,都忘记我和喜儿今日来的目的了。”
他抬起头,望着我。
看着他水汪汪的,凌风飒爽的双眸。我不知怎地有些愧疚了。我觉得,我和喜儿要离去的消息实在太残酷了,这种残酷的分离不该我来宣布。我突然觉得,离别应该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礼物,是战争的礼物,是生老病死的祝福,总之不该是我们这样的少年该经历的事。
我苦恼极了。
我想把宣布的权力交给喜儿。
哦,我不该这样想,把自己该做的事交给别人,这是懦夫的行为。
好了,我决定好了。
我咽了咽口水,看着梁爽说:“我和喜儿是专门来看你们的,因为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六扇门那些可怕的国字脸和鹅蛋脸说,我们应该早早走。因为他们是快马加鞭来的,所以我们也理所当然地快马加鞭离去。他们说,是皇上感念亲弟弟的死亡,紧急要求我进宫去做公主。我当时一听,公主啊,公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我立即就惊喜了,可不到半晌,我又着急。梁爽哥哥,你说,我会不会被宫里的公子、公主们看不起呀?”
梁爽发自内心地笑着,认真地说,“怎么会?”
我不满意他的回答。“怎么不会呢?以前在家里,我总是被姨太们欺负,一天到晚就琢磨该怎么躲避欺负。为了不惹他们发疯,为了让我自己有事做,我就埋头读书。你是知道的呀,埋头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读书人是好事,可对于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你知道么?来这里之前,我和喜儿本来要去你们家里找你们的,可我怎么都记不住。”
说着,说着,我竟然哭了起来。
我看着梁爽哥哥,“要是你们能跟我们一起走就好了。”
正说着,我斜对面出现了两个人影,那人影渐渐靠近,是梁惊和喜儿。
梁爽站起来,去迎接他们,同时把零零散散的木凳子拖到我周围来,给他们坐下。
两人都不说话。
梁爽瞧了瞧他们俩,说道:“佟薰方才都跟我说了,唉,没想到在一起对酒当歌,浪漫潇洒的日子居然这么短暂。”
梁爽这一开口,喜儿抽泣了两声,情不自禁,又一下子哭倒在梁惊的肩头。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哭得痛不欲生,
哭得直跺脚。
她的哭声惨绝人寰,把周围做工的摊主、食客、行人都吸引过来。大家站立着,围着我们四个,兀自猜测着,讨论着,人越聚越多,又都说着话。很快就引起了城墙高处正在巡逻的官兵的注意。他弯着身子,头够出了宽厚的城墙,向下看着。
看了许久,始终看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恐怕一场聚众斗殴正在酝酿中。于是,喊上了好几个弟兄从城门边石梯走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群,扒开人群,正准备要大喊,却发现人群中间有中午才走马上任的公主我,还有公主的贴身婢女喜儿,还有他的两位上司。
“我,对不起,梁主事。我真不知道是你们在这里。”
看清楚了原委,他忙不迭道歉。可道了歉,疑惑还在,纪律还在,于是大胆请求:“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散去了。”
这时,梁爽站了起来。“大家都散了吧。两位姑娘大家都认识,一位是景家的嫡小姐景佟薰,一位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喜儿,她们今天出门时迷路了,正好与我们相识,就来找我们俩了,大概说了一会儿话。现在我们就回去。我们保证把她们二位安全送回家里。”
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白天我看见一串陌生人骑马飞驰而去,是为了你们去的吧?”
梁爽扶起了我,梁惊扶起了喜儿。
梁爽说,“都别问了,一切自有答案,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天也不早了,首先重要的事就是把她们两个先送回去。大家让一让,让一让。”梁爽对弟弟梁惊挡了挡。梁惊有些心不在焉,被哥哥这么一喊,还仿佛毫不情愿地抬了抬手拨开了众人。“我们这就走着回去,大家快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