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凌风说得不错，黄昏将尽时，我们一行人应抵达皇宫了。不仅是抵达宫墙外，而是真的进入了宫苑里，进入了一个叫做宸妃娘娘的锦乐宫中。

我抬头打量着锦乐宫屋顶，除了金雕玉琢凤头之外，其他部分都不带一丝珠翠，只用了绿漆碎瓦做装饰，朴实到不像是一位正宫娘娘居所。“宫苑真大呀。”站在我身旁的喜儿感叹。我本想多说一些，可一转头，只见喜儿正若有所思想心事。

见没人回答，站在一旁的嬷嬷发话了。“禹辰公主刚来，还未在宫中多走动，要说起这宫苑，宸妃娘娘这里并非最大的。像是刘贵妃，柳贵妃，费妃娘娘她们三位才算是真正金碧辉煌，荣耀主子。而要说起别有韵味，那当属陈美人与辛婕妤这两位，她们过去是金国长公主，自从嫁到我们大禹，行事作风，处处都要仿照金国样式，在这硕大宫苑里，真是竹笙喧嚣，杏花微动，一到夏天，隔湖远望，到像是海市蜃楼，宫中幻影呢。”

刚到宫中，人生地不熟，轩凌风、周强、小诸葛，济袁他们又都退下，不得入后宫，喜儿又若有所思，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听着嬷嬷在此大肆炫耀他人宫阙的璀璨，我实在是倍感无趣。

我说，“嬷嬷，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呢？”

嬷嬷回：“哦，不久了。”

嬷嬷请求出去看看。

我有些奇怪。是皇帝让我进宫的，早早就安排下了，并且进宫路上也要花去些时间，也不是说来就来，怎么我和喜儿人都在这儿了，这宫里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静悄悄，阴沉沉的，仿佛不需要我这人似的。

我知道，我有些矫情。

我是谁呀，刚刚来宫里，就让别人花呀果呀捧着供着，这也不成体统。可进宫都一个早上了，接应的人都没有。

我正琢磨着，只听外头声声大喊。“娘娘回来了，娘娘回来了。”

我被这喊声激动坏了，喜儿也被这喊声叫醒了。我俩互相看看，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人你追我赶，跑了出去。跑到院子中央，我俩都停住了。并没有人八抬大轿抬着宸妃娘娘回来，也没有多么大的回鸾阵仗需要我俩去迎接。只是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女子，低着头，从宫门外钻了进来。她走得极快，腿颤抖着，像是十分怕人见到似的，从满是树荫的红色宫墙溜了过去。她身后追着一个中年宫女，两个小宫女，还有一个年轻太监。

我看看喜儿，喜儿也看看我，我们都不解。

我看嬷嬷站在宫门处，于是就走过去问她。

可正要抬脚，方才跟着白衣女子一起进来的年轻太监拦在了我面前，“禹辰公主，今儿真对不起，我们小主出了些岔子，未能及时相迎，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他一边飞快说着，一边拼命作揖。

半晌才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下去了，又是抱歉起来了。“哎呀，哎呀，真是抱歉。请公主跟我来，瞧我，这一早上都忙坏了。我早就知道公主一早会进宫来，前几日就遣人把锦乐宫西边的厢房收拾出来了。我这就带你去。”

看他忙乱的样子，我和喜儿都笑了。

喜儿忍不住说：“那嬷嬷在我俩跟前守了一上午，你怎么没告诉她呢？”

年轻的公公愣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脱口道：“有些事情，还是由我自己过手才好。”

走过穿廊，从一片小竹林中穿过，就来到了西面的厢房。

我抬头一看，脱口而出：“新月小筑？”

公公也抬起来头，“不错吧，是宸妃娘娘和皇上一起取的。”

我谢过了公公。

我看了一眼喜儿，她最懂我要问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有了喜儿的默契，我连新月小筑的门槛都没跨进去，转身抓着公公，开口道：“既然都安排好了，就跑不掉，我们晚些回来也行。公公，你能告诉我，宸妃娘娘怎么了吗？”

听我一问，他突然胀红了脸，支支吾吾想逃。

喜儿一个箭步窜到了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公公，我们都住进来了，要是什么事都不知道，岂不是把我们当外人。”

喜儿说完了，看了我一眼。

喜儿笑岔了气。“现在确实是陌生人，可这天长日久住下，总不能等以后再开口吧。”

那公公也笑了。

可他的脚没动。

他转头看看，日光摇曳的院子中的空地，又看看我和喜儿。

他的样子实在无奈极了。

我等不及了。“哎呀，不等他了，喜儿，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在我和喜儿的逼迫下，那年轻的小公公屈服了，走在我们前面，一路领我们走到了锦乐宫的主屋。那主屋紧闭着门窗，偶尔能听见屋内低声细语，但只要有脚步声，立刻又不说话了。

他转身过来，对我和喜儿又求告。“等我进去通报。”

我点点头。

喜儿说了好。

喜儿抿了抿嘴，悄悄摸了摸肚子。

我见了，关心道：“肚子不舒服吗？”

喜儿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嗯，是想看看自己胖了没，一路上全都是美味佳肴，让人担心呢。”

我也学着她，拍了拍她的肚子。“要我说，你就是太怕胖了，根本一点儿都不胖嘛。”我把肚子一挺。“瞧，还没有我的大呢。”

公公出来了。

“宸妃娘娘让你们俩进去。”

听到这消息，我和喜儿同时把手抬起来，十分欢喜。

我们一踏进去，就听见一位小宫女笑眯眯走上前来，迎接我们。

她弓着腰，笑着道：“我们娘娘方才刚回来，有些累了，正在内屋里，你们不要介意啊。”

我看看喜儿，心想，这宫里的人怎么老爱道歉。

明明没什么错呀。

内屋里，一半是夜里坐着聊天用的，一半是卧床和梳妆台，两半中间隔了高高的晶莹剔透的浅绿珠帘。

小宫女抬了抬手，道：“禹辰公主，喜儿姑娘，你们在这里等候。”

我已经能看见宸妃娘娘了。

她正跪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查看左边眼眉。

她没有看我。

这种忽略，越发让我好奇心深重。

她的梳妆台上有些白色带血的布条，还有一根小巧玫瑰金簪。

我本不该注意到那金簪，是喜儿推了推我的胳膊，提醒我道：“小姐，快看那簪子。”

那簪子小巧精致，花瓣聚在一处又十分独立，想来是制作繁复。不过，最惹人注目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弯折成了直角的簪柄。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宸妃终于补完妆了。

“好了。”她对自己说道，像是要给自己鼓鼓气。“让你们久等了。”

她出来时，眼睛里还带着泪光，脸上还带着红红的掌痕。但她不想说这些了，她不想说，我和喜儿也就不能说。

宸妃笑了。“初次见面就让你们看狼狈样子，真是……”

我心不在焉，听到她说“真是”，不禁然脱口而出：“真是不好意思。”

我的声音和她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吓了一跳，整个脊背都凉了。

宸妃看了看，噗嗤笑了。“这么快，不好意思就成了你的口头禅了？”

我急急忙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宸妃见我一脸窘迫，脸又红又胀，竟然又笑了起来。“哎呀，瞧瞧你，这还没说错话呢，脸就红了。”

瞧着她打趣我，我和喜儿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宸妃半分妃子架子都没有，也是个爱笑的人。

我和喜儿是早上来的，等了许久，中午已经过了，现下已是让人瞌睡重重的午后，宫里喝糖水，吃凉糕的时候到了。只听见锦乐宫外头，一位御膳厨房的掌事公公扯着嗓子，仿佛公鸡打鸣一样大喊：“锦乐宫娘娘，您最爱的木瓜甜豆糖水到了。”

在我的印象里，宫里给各宫娘娘分配吃食，不都是悄悄从偏门递进来，再由掌事太监送到娘娘跟前。咱大禹皇宫的生活倒是惬意，有一种乡野市井的亲切感，连糖水都要拿小车推着，用人吆喝着送来。

我欣喜之余，特别急切想看看糖水是什么样。

是不是和我们平时乡野里喝的不同。

可我一看四周，竟然没人动弹。

许久无人动作，外头掌事公公的吆喝声又来了。

我见宸妃娘娘皱眉，抿嘴，一时不想吩咐人出去接应，就自告奋勇，让喜儿一会儿跟我出去看看。

宸妃娘娘听了，一把抓住我的手。“就让他叫唤吧，我们不理就是。”

正说着，那掌事公公又叫唤起来了。

这刚说着，只见几个小宫女冲了进来，趾高气扬地，冲着宸妃娘娘说，“我们娘娘差我来问娘娘，这掌事公公这是要作弄到几春几秋才算休呀。”

还没等我说话，喜儿上前一步。“各位姐姐切莫心急了，掌事公公要作弄到几时，待我前去问问不就行了。此种小事，宸妃娘娘怎么能就挂在心上。姐姐们不乐意，走，跟我一起，我们这就把他弄走。”

我在这里牵着宸妃娘娘，喜儿带着一众小丫鬟出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喜儿一人甩着手回来了。

我大吃一惊。“喜儿，人弄走了，糖水得弄回来呀。”

喜儿噘着嘴，一脸委屈道：“我本来是要拿回来的，何奈身边围了一群龇牙咧嘴的小丫鬟。”

这又让我吃了一惊。

在宫里当差，日子如此散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