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窗外,日晷上,太阳影子倒在了辰时附近。
怎么,才辰时。
这么说,早晨的一半还没过去?
我一下子感觉,偌大宫殿里,我竟然无处可去。
糖水老头看出了我的窘境,看着说:“怎么,还不想回去呀。”
因为之前输给了他,我一看他就下意识的撅起了嘴。“我本来就是打算在这儿度过一天,是你搅乱了我的计划,要走,你走呀。”
糖水老头没有走,反而坐了下来。
“我的计划也是在这藏书阁里待一天,好好修生养性。”
我挑了挑眉毛。“哦,这么巧。”
我觉得不想再和他说话了,每次说话都感觉要解释半天,弄得我脑仁疼。
我朝着梯子走过去,顺着木梯拾级而上,想看看那些弥合在天花板里的书是否有我喜欢的。
老天。
藏书斋可真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藏书之所在,我淹没所及之处,琳琅满目,鳞次栉比,全都是书。不过,我仔细看了,较之天后娘娘喜欢看的鸳鸯戏水派和武侠派小说,这里大多涉及朝代历史,文化风物,地理研究之类的书,说起来,不像是给女子看的,倒像是专门用来教育皇子皇孙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安邦定国的。
在这些书下面,我突然有种羞愧之感。
我觉得,我有些不够聪明。
怎么说,我好像有些配不上这些书。
我知道,这么说,肯定会有人骂我。
他们会说,怎么就配不上了,只要识字就可以看呀,更何况,你都进来了,是太后放你进来的,是爱听小说的太后亲自差人将你送进来的。这不就说明太后也支持你看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我的自我感觉,我并不是没有资格去看这些书。
而是,我没有准备好。
我的才智,我的感情,我的知识储备还不够去看这些书。
我总觉得,我还要去多做准备。
这时,糖水老头走过来了。“怎么了,自己走上去了,却不想拿一本?”
我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你不要说话。”
我是真诚得祈求他不要说话,我的思绪都集中在我自己一个人身上了。我在想,我到底是要拿一本试试,还是先去看其他的,准备准备。
“不拿一本试试?”
说了不要说话,糖水老头怎么还在说呢?
我皱着眉,低头看他。“我……我觉得我应该先看看其他的,准备准备。”
听到我有些退宿,他笑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拿一本难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吃梨要吃那个最大的,做事也先从最难的开始。”
呃,我转了转眼珠。“我相信我听到的,是孔融让梨的故事。”
糖水老头说,“那是当然。但那是个辈分有差别的人在一起。”
我看了看糖水老头。
糖水老头立即会意。“对,就比如我和你。”
我倒抽了一口气。
他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那要是你和平辈在一起呢?你还要让吗?”
我急了。“你简直强词夺理,不可理喻。设立条件,要一开始就清楚明白一口气说全了。像你这样,我进一步,你加一个条件,我再进一步,你再加一个条件,这是什么,强人所难。”
糖水老头摆摆手,说,“那好,就这一个条件了。平辈。大家都挤在一处分果子吃,你会怎么办?”
我急急得说,“那我……那也要看场合呀。”
他笑了。“方才还说我条件多,才一转眼,自己就框住了自己。”
我不想再和他多话了。
我咚咚咚地走下楼梯,狠狠地踩着地板。“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呆着吧,只要有你在这里,我就再也不会进来。”
眼看着我就要跨出去,他哈哈大笑起来。“就这样走了,那以后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那天第一次听说你进宫,我就能让无数娘娘宫里的小傻瓜们食物中毒,你要从这门里出去,指不定别人怎么说你呢。”
我转身过来。“你威胁我?”
我有些害怕,但不知怎地,我心里那股怒火,又开始滋滋作响,呼呼直冒了。
我感到,身后那扇紧闭的木门里有一种力量想要喷涌而出,将我吞没,让我蜕变成了一种人,一种更强大,更高级,更八面玲珑的妖怪。
是的,妖怪。
九州天下里那些无人踏足的高山野岭里的妖怪。
奇怪的是,我对这种蜕变着迷,我全身颤抖,想要投入火焰之中。
为了不让糖水老头看出来,我一撇头,看向了地面。
那是什么?
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旋转的光圈。
我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
它还在,我没看错。
我情不自禁的蹲下去抚摸。
啊。
那光圈每一层是滚烫的,差点撩到了我衣袖。
此时,糖水老头冲了过来。“小心。”
他扯着我的衣袖,把我拉了八丈远。他护着我,我躲在他的身旁,对周围一切都处于感知暂时中断的状态,等到我和他同手同脚同步退到了书斋边缘,那光圈变得硕大无朋,几乎沾满了整个书斋。
光圈几乎要站起来,可只旋出了地面不到半晌,便轰然倒塌,零零散散的光斑缓落于地,渐渐消融了。
这是?
糖水老头看看我,“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一脸发懵地望着他。
他仔细瞧着我的脸。“当真?”
我差点说出,骗你做什么?话到唇边,突然觉得戾气太重,且如今也过了插科打诨的时候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像在等着我发话,于是我飞快地说:“骗你是小狗。”
糖水老头抿了抿嘴唇,然后说,“公主,你快坐下来,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我还是坐下了。
我寻思着,等这一天过去了,我就把这一切奇事全写在日记了。
不,不,我要写在信里,寄给小诸葛。
这样想着,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就转换了心情,不再害怕了,而是纯粹的好奇。
因着对事物的好奇,我对人也好奇起来。
糖水老头正在检查我的脚踝,我便低着头看他。
他的双耳后都有纹身,纹的是一种我不知道的四腿动物,左边的耳朵是长着尖刺的头颅,右边的耳朵则是那怪物身后的长长的肉刺。他有一双耳垂极小的耳朵,尽管如此,那耳垂上却缀着浓墨重彩的鹅卵石做的耳坠子。哦,我看到了他的脸,这张脸真是经不起细看,那眼睛是细眉眼,那眉毛浓浓密密,简直要连在一起了。而那下颚,像是胡须没有修干净,到处都是高高矮矮,东倒西歪的胡须。
“好了。”
他查探完成,抬头了。
“啊,是吗?我好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话简直语无伦次。
他说:“好呀。”
好呀,根本就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二愣子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我转了转眼珠:“嗯,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他有些惊讶。“听上去,你一点都不关心方才发生了什么,是吗?”
我有些犹豫。“我不知道,我该关心吗?听上去你比我更懂呢,不是吗?再说了,这种事发生在宫里,又是这么大的阵仗,那不用想了,就是有人要害我嘛。不过,我觉得,即便是有人要害我,也不用总是记在心里,总琢磨着去查她是谁吧。这一个月来宫里,我算是领教了,到处都盘根错节的,要是查下去,说不定还把我自己拖进去了,我可没这么多时间陪他们耗。哦,对了,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帮我查一查呀。”
他笑了。“你倒是会使唤别人。”
我努了努嘴,抬了抬下巴。“这哪叫使唤别人啊,同一件事,你想做,我不想做,他是不知道想不想。那你想,就去好了,这有什么?”
好吧。他说。
我看了看窗外。“太阳好大呀。”
他也学我,朝窗外看了看。
“怎么,不走了?”
“对了,你到底来做什么呀?不会真是来给我捣乱了吧。”
“那倒没有。”
“那又是为何?”
“说实话,我是来收徒弟的。”
我看了看周围,周围也没有别人,也不像是刚收过别的徒弟。
我作恍然大悟状,抬起食指,难以置信地,指了指我自己。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