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飞船的前进，林明的视野慢慢变得虚幻。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

赫尔墨斯号的船舱、舷窗外的古代残骸、弥漫在整个雾海的彩色雾气……

都渐渐隐没在扭曲的画面中。

他像是真人被摄入了意识空间一样，进入了一个迷幻的宇宙。

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简直像是吸入了某种致幻剂，单用“扭曲”一词无法形容他的观感。

他的身体好像被泡在液体里，在这些“不连续的”空间中穿行。

这里的空间像是抽象画，各种不可能连接在一起的形状扭成一团。

这里的色彩又像是印象画，斑驳、交错、深邃而分裂。

空间中弥漫着未知源头的呓语，神秘而又疯狂，古老而又柔软，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集成一波又一波海潮，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向他，时如深邃的星空在流动，时如咆哮的音波在撕裂一切，时如浪花卷起沉没的文明，时如婴儿回归母亲的臂弯。

他的“身体”掠过那些被空间分割得奇奇怪怪的形状，那些形状好像又在切割着他。

他的“左手手臂”好像有微风拂过；“右手手臂”好像被埋在某种方形颗粒里，又软又麻痹；他的“脚”好像踩在锐利的石子上，那些石子好像在和他说话；他的“头部”好像又被刀片切割成好几块，但并不疼痛，只是轻轻划过的感觉。

他好像正在被分解成颗粒，变成这幅怪异景象的一部分……

‘好像[那具尸体]被分解时的样子。’林明心有所感。

千千万万的意念在此处汇集，信息的雨点如酸液一样拍打在皮肤上，脑中一片嗡鸣，但他甚至没有理解那些信息的能力。

渐渐地，他被这些雨滴拍打得有些意识模糊。

似乎一直前进的话，可以沿着这条幻光之路，一直走到时间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感官又渐渐恢复正常。

前方，他似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两个空间之间，有着明显的交界线，只是像中间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样看不到另一边的景象。

他能轻松地探出手去，就像从水中探入空气层。

有种异界传送门的既视感……

在这片扭曲的时空之后……

他就好像从幕布后探出身子的小孩，看到了台前那被搭建而成的布景。

海崖，夕阳，木屋。

海鸥在哀鸣。

背后依然是混乱的景色，前方站着陷在逆光阴影中的某人。

那人看上去很眼熟。

20来岁，身穿着不是这个时代的白色太空制服，制服上好像有什么图案，但林明怎么也看不清，似乎是被对面那人刻意打了马赛克。

‘不是我的意识空间里躺的那个人……只是长得有些像。是兄弟吗？

‘居然不是衬衫和西裤，和我一样喜欢穿全身制服。

‘挺帅的，这我可就有代入感了呀……’

感知到林明心里的嘀咕，对面的男人微笑了起来，笑得明朗，有些书卷气，不太像是个死于非命的家伙。

林明检查了一下，这地方果然连不上量子网络，顿时大感放心。

‘所以前世的我还是靠谱的吗，没有搞什么幺蛾子。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林明直接用之前那样心灵感应的方式问。

这一个谜底勾动了他16年，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过来坐吧，慢慢说。”那人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呼晚辈。

却是在海崖上找了一块平整的巨石，坐下看风景。

‘现在都没什么时间像这样吹海风了，这样的恒星和海洋环境还得专门去找，你这个环境我拷贝一下就可以直接在内嵌芯片的意识空间里面构造一个，然后看不到一个星期就腻得不行。’林明闲聊道。

“说得没错，不过吹着海风更适合聊天，夕阳的照度感觉比较放松。”这人不急不慢地回道，“气温还合适吗？觉得有些热的话，温度可以调低一些。但我个人觉得，还是这种稍微有一点点热度的海风更舒适。”

如果让林明形容这个人说话的气质，大概是“知识分子的冷漠”。

虽然言谈间文质彬彬，但好像把“我莫得感情”几个字写在脸上。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前世]？这样下去会产生认知混乱的。’

“就叫[你]吧。说这个代词的时候不要把它和你对我的印象联想在一起，不然你的思考路径还是会指向我。”

‘你这个死人能耐还挺大的，外面那个爆炸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有点进步，知道规避[真名]了。”

‘说说吧，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属于不可说的范围。”

‘那我还真是无发克说啊！！’林明一脸黑线，合着到这时候还想捉弄我呢？

“这16年过得怎么样？”这人忽然问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戳中了林明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林明顿时有种苦水上涌的感觉，脑海中浮现自己幼时那委屈而倔强的身影，那些无助，那些无力感，好像纷纷重叠到现在的自己身上，压得他脊背下沉。

他的身体素质低得实在是令人发指，在那些同样是“孤儿”的调制人群体里，可以说是饱受欺凌。

调制人不全是些体格强健，智力超群之辈，公国“为了保持基因多样性”，对调制人的基因编辑，带有一些随机组合的性质。

这样的组合，偶尔会诞生及其强大的个体。

很难说公国是不是在“搞人体实验”，公国的做法一向都是霸道无比，并且有些公国高层就是这样诞生的，他们对这个行为也一贯表示支持，毕竟这是一个看上去可以“稳定量产强者”的手段，这对于维持国家力量非常重要。

当然，也有人因此反叛。

既然能诞生强大的个体，也就同时可以诞生废物。

调制人群体中的“废物”也会抱团取暖，但林明不行，他心里有个谜底尚未揭开。

16年间，林明一遍又一遍地拼凑着那具破损的尸体，试图从那空无一物的意识宇宙中，领悟出什么答案，然而一无所得。

尽管他知道有个坐标在等待着他，可是谁能知道未知的前路上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呢？

是啊，前世没有骗他，他的确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有时候他都不明白，他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是想要变强吗？

还是单纯的只是因为看到那具尸体，心绪就会变得凌乱呢？

……

“比我当年过得好多了。”前世轻笑道。

林明感慨，是啊，对方有读心术，自己的心里好像不存在什么秘密，这一句问他过得怎么样，也只是故意而为，想搅动他的情绪，然后果然很上当。

‘果然是我想得太多了啊。只有少年人才会多愁善感，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对，老年人会选择遗忘。”

‘那你也没忘，你把那具尸体塞给我了。的确很重……’

“在我死后，就没人能保护他了。虽然他只剩下这么一点……所以带上也是好的。再说了，你可别把他想成累赘。如果没有他，钥匙串的坐标不会生效。”前世用最平淡的话语说着最恶作剧的话。

如果林明没有持之以恒地拼了16年尸体的话，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果然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你就一点不担心？我重生的时候可没带任何记忆，万一我鬼迷心窍，破坏了他的遗体，你不后悔死？’

“不存在的。我的后手可不止你一个。我把他带上的方式……并不是你理解的那样。你自己看看钥匙串上的坐标有多少个？你怎么就确定你是那唯一的一个？”

林明听到后面，面颊僵硬。

这些话的潜台词，简直不能去深想。

所以说前世所选定的“转世身”，不仅有“林明”，还有“李明”、“张明”、“刘明”，这些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这家伙死了估计有两万多年，至今还没复活，时空坐标平均每10年就有一个，他的“前世”到底有多少个？？

真尼玛细思极恐！

以前世这种“连自己的转世身都要反复考验”的尿性来说，两万年都没能成功复活还真是一点都不出乎意料啊！！

林明毫不怀疑，这后面还有无数的坑在等着他。

‘……我就知道，你tm对我果然是这种看法！！！’

工具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家伙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