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游戏结束了。”
迪妮莎的声音将杰罗从沉思中唤醒。
望着空空如也的筹码区,杰罗的表情有些许恍然。
“还是没看清”
他喃喃自语般的说着,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迪妮莎停下了起身离席的动作。
“是什么时候换的底牌”
迪妮莎平静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是吗?团长大人认为是我出老千了吗?”
美少年的话显然比杰罗更能吸引在场人的注意。
“的确是符合败家犬的台词,输掉赌局就这么让你不甘心吗?”
杰罗抬起头,面色比之前缓和许多。
“捏撒先生,请再和我赌一把。需要的筹码我现在去买,”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同伴说,“爱德华先生,伊戈尔先生,麻烦再借我一点,之后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迪妮莎带着讥讽旁观他的行为。
“果然是赌徒,为了弥补自身的不幸,毫无顾虑的将不幸散播到身边的人,”她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我不打算奉陪了,夜已经深了,团长大人的出场该结束了。”
“还没完吧!”杰罗有些焦急的跟着起身,手用力的抓着桌沿,“捏撒先生说的每一场胜负都会全力以赴,难道要在这里退缩吗?”
“可是,已决出胜负了吧”迪妮莎玩弄着刘海,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是害怕了吗?”杰罗这次的声音在会场中清楚的回荡,连一直演奏的乐曲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下,“害怕自己出千的手段被我识破。”
杰罗的话,在会场中掀起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金发的美少年,而迪妮莎的表情却依旧坦然。
“要说出老千的话,团长大人才更像出千的人吧?”
她话题一转,移开了围观者的视线。
“众所周知,纸牌是概率性的游戏,没人能预言他会拿到什么牌,而团长大人却做到了,”她做出天真的模样,好奇的问向杰罗,“能告诉我们原理吗?不需要全部说哦,只透露一点点就行”
观众们质疑的视线令杰罗有些难受,而迪妮莎没有打算放过他,更进一步的向他探出身子。
“据我观察,团长大人第一轮的比赛就靠着纸牌赢了不少筹码,甚至一局未输,”她将目光转向台下,“这里很多人可以作证吧?”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人群像受到鼓舞一般,“作弊者”、“出老千”之类的呼喊在人群中接连响起。
“团长大人大概是有透视眼,才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每张牌的点数,不然就只剩下出老千的可能了。”
说完,她掩嘴一笑。
“不,团长大人估计是没有透视眼吧,不然也不用向我打听女士的内衣颜色。”
说到这里,大厅中的舆论走向已被大小姐完全掌控,杰罗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反而是周围针扎般的视线令他倍感难过。
刚开始只是头晕,现在出现了反胃的恶心感和内脏搅在一起的绞痛感。
身体寒冷无比,冷汗一阵阵的从皮肤下冒出,就连站立的姿态都让他近乎虚脱。
这就是不隐藏自己的结果。
自己是异类,是永远不会被接纳的人。
异类混进人群,就只有这样的结果。
快听他们的话,认输、投降,然后回到远离这里的洞穴中吧。
和那群异类一起,自己才有存在的希望。
优利卡小姐
杰罗的视线在场内到处找寻着,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纯白的身影。
没有任何支撑的身体就快在公众的责难中跪倒在地。
“团长不会作弊的。”
身后隔着几寸的温暖,和熟悉无比的声音,将杰罗拉了起来。
他不用回头便知道谁到了他的身后。
会场再次安静下来。
“这、这位女士,请不要进入比赛场地”
荷官紧张的出声提醒,少女却置若未闻的重申了一遍。
“团长不会作弊。”
清冷的声音在会场回荡,渐渐的,台下的低语声多了起来。
“喂那是谁?”“真是漂亮”“怎么会有如此美丽脱俗的女子”
刚清净片刻的会场又呈现出另一个方面的吵杂。
“团长不会作弊”优利卡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杰罗略感意外的向后看去。
“污蔑团长的人,就由我来杀掉。”
冷彻骨髓的气息。
杰罗在这一瞬明白了何为钻研武技的人口中的杀气。
这已经不是瞪的级别了。
身后的优利卡面无表情的看着迪妮莎,寒冰凝结的眼神似乎能将人瞬间冰冻。
迪妮莎显然也有些愣神,她故作轻松的移开视线,对荷官说道:
“有没有作弊,检查下他的披风不就知道了,这个时节还穿着披风,不是很奇怪吗?”
荷官点了点头,在主办方的示意下,一名工作人员上前打算检查,在接近杰罗的时候,被优利卡的眼神阻止了。
杰罗给了少女一个宽慰的眼神,自己将披风解下,递给了工作人员。
片刻后,工作人员向主办方沉默的点点头,在征得主办方同意后,将披风中取出的纸牌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大厅中一时被嘘声笼罩。
不绝的谩骂声中,杰罗想起了赌局开始前,迪妮莎像是嘲笑自己般,摆弄自己披风的情景。
毒药和阴谋吗?
这些纸牌显而易见便是对他下的毒药,而对方的阴谋似乎才刚刚开始。
头脑中突然有一根线将一切串了起来。
“我知道了”杰罗如梦初醒一般,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捏撒先生的真意,我终于明白了”
迪妮莎想告诉他的,做这一切的理由。
她的每一句话都非单纯的戏弄,就像她藏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她是想将自己推到公众的面前利用和她相对的处境,从而传达出她想要传达的信息。
而这个信息想要被谁收到,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捏撒先生看到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深,但我们这边会如先生所想的配合吗?”
杰罗脸上略显歪曲的兴奋,被台下观众解读为被逼至穷途末路的最后的疯狂。
“我会让你们配合的,”迪妮莎意味深长的笑了,“到这一步你觉得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是吗?”杰罗摇了摇头,“我可不这样认为捏撒先生,你之前说你弄清了佣兵团的人际关系吧,但你大概还不明白什么是温泉之友吧?”
“哦?”
迪妮莎罕见的表现出兴趣。
“不服从他人,不被任何人支配,只是纯粹的追求着个人欲求的艺术,”杰罗回想着在“风暴之眼”中体会到的一切,“能让我们听令的,除了我们自己,就只有佣金了”
“所以呢?”迪妮莎等着他的后文。
“所以我希望赌局能够继续,无论怎样的条件,我都要反抗给你看,”杰罗用同样的眼神,对迪妮莎挑衅道,“捏撒先生应该也在期待吧?”
“可是,已经结束的赌局还要继续,”迪妮莎对他展示了台下观众的表情,“这样不就有失公平吗?”
在杰罗开口前,迪妮莎突发奇想的笑着说道:
“这样吧,作弊的杰罗先生既然想要继续赌下去,就先证明自己不会再出千吧”迪妮莎用手摸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把十指都切掉,应该不能作弊了吧,这提议如何?”
杰罗还没说话,他身旁的优利卡已经按捺不住。
冰冷的气息让杰罗感觉自己皮肤似乎被冰霜覆盖。
他赶紧示意少女冷静一些。
“开玩笑啦,”迪妮莎眨了眨眼,然而眼中并无多少笑意,“我怎么舍得让团长的手指受伤呢?只用把可能藏着牌的衣服脱掉就行了,这个条件团长能接受吧”
“团长”
优利卡不悦的脸在杰罗看来分外孩子气。
少女替自己生气的行为令他有些感动,从许久以前开始,生气和愤怒都是离他相当遥远的感受。
愤怒,代表不满,代表抗争,代表自我存在的宣泄。
不论公平亦或不公,他从前能感到的,都是理所当然。自己作为别人理所当然所认为的存在,对待他的方式自然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那样的他也会伤心,也会不愉快,但这只是顺从人情,服从规则,融入自己这个存在的必要的妥协。
但现在不同,他有了新的存在,这个存在不再需要他压抑自己。
正如他之前说的,在洞穴中体会到的那种无法被拘束的态度,是他所明白的作为人的最原本的姿态。
要以这样的姿态活着,他只能继续和大小姐抗争,在此同时,这也是他和优利卡的约定,以及优利卡的期望。
更何况少女对自己的袒护,令他信心十足。
“好吧,”杰罗耸了耸肩,“让我感谢这春日还不算冷的夜风吧。”
杰罗环视身边一周。
视线从自己的团员,爱德华、伊戈尔,船员两兄弟,金发大小姐身上扫过,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最后将视线落到了身旁的银发少女。
“能帮我拿一会儿吗,优利卡小姐?”
“”
少女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杰罗宽慰的笑了笑。
“就一小会儿”
会场一片寂静,只听见杰罗“窸窸窣窣”褪去衣物的声音。
他小心的不让火枪和匕首从衣服内衬中暴露,略显笨拙的动作引得台下不时发出讥笑。
当杰罗胸口的惨状露出来时,会场中的讥笑瞬时湮灭。毫无疑问,胸前的疤痕是被人误会为战斗的负伤了吧。在这个佣兵占多数的会场,如此面积的疤痕倒是为杰罗赚得了一部分的尊敬。
等到杰罗脱得只剩贴身底裤的时候,他求情般的向迪妮莎看了一眼。
“好了好了,再脱下去对小朋友的成长不太好。”
迪妮莎赶紧摆手,表情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淡然,反倒让杰罗有些奇怪。
瞥了瞥嘉尔的方向,红发女孩已经被艾莉蒙上眼睛,一脸茫然的在原地站着。大概整个会场只有她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吧。
而艾莉自己,则是看着已经看过好几遍的杰罗的胸口,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
“说实话,团长的表现已经在我意料之外了,”迪妮莎重新坐回了座位上,盯着杰罗胸前的疤痕,将面前的牌收作一叠,“筹码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吧,一局定胜负再继续下去真的对精神不好。”
杰罗也坐回原位,优利卡如理所当然般站到了他的身边。
见迪妮莎没有在意,工作人员也任由少女留在场上事情的发展似乎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不必劳烦荷官先生了,这场我们简单一点,”迪妮莎将桌上剩下的牌呈扇形排开,“一人抽一张,比大小。”
杰罗稍微思考了一下。
两人先前的手牌都没出现过黑桃,而他依然记得黑桃所在的位置,只是简单的抽牌,他没有输的可能。
然而,迪妮莎必然有应对的方法。
杰罗在上一局,集中全部感官,依旧没能看出迪妮莎所用的手法,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对方是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时刻,偷换了底牌。
可能一开始询问自己,双方会发到的手牌,也是为了综合考虑自己能换的底牌和得到的手牌。自己太容易中她的挑衅,不知不觉又被她利用了一番。
大小姐的手法,杰罗虽然没有全部看到,但他隐约间察觉到一点,
微弱的魔法波动,在大小姐揭开底牌的同时发生。
就像草尖掠过的蛇影,顺着草叶晃动的方向看去,只能瞥见残留一瞬的蛇尾。
只凭尾巴杰罗无法判断毒蛇的种类,但他知道谁能。
既然是用魔法作的弊,那就请教魔法方面的专家来解答。
至于请教的办法嘛
杰罗望向身旁的银发少女。
只好又拜托她。
“优利卡小姐”
杰罗的话语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接下来的台词令他倍感压力,然而少女纯净而又平和的眼神令他忘却了周遭。
她不会拒绝,也不会如其他人一样对自己产生抗拒。
于是,杰罗伸出左手,说出了口:
“能和你牵一会儿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