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内厄姆抵达了这熟悉的木屋。
木屋修建在枝叶茂盛的树林中,碧绿的藤蔓植物从木屋的破洞钻进钻出,和爬满青苔的墙面搅在一起,让人有种小屋实际是生长在树林的某类植物的错觉。
这种破败感配合树林清脆的虫鸣鸟叫倒有些别样的雅致。
当然,内厄姆知道,这也是一种多余的隐蔽措施而已。
经历了三天日月兼程的旅行,他到达了邀请函中“聚会”的场所。这块王城和南镇中间的森林,曾是开采木材的营地,被叫做洛兰营地。因为领主变更,这块营地很早之前便已废弃,植被重新生长,伐木工居住的小屋也如被吞没般被林木环绕。
新领主将府邸修建在森林边,却禁止开采森林,完全放弃了这片土地的既有产业,这是一般人都无法理解的行为。
但内厄姆知道,这都是为了隐藏眼前这个小屋的存在。
他走到屋前,木门如礼貌的侍从般自动在他面前敞开。踏进屋内,束束阳光从破陋的屋顶洒下,朦胧的光粒顺着搅动的空气飞舞。
没有丝毫废弃的霉尘味,小屋内的空气一如森林之中,阴凉新鲜。
淡淡的光幕晕开,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头杵着蔓藤般的长杖走到了小屋中央。
“法尔孔!”
看到来人,内厄姆高兴的迎了上去。
“内厄姆,我从鹰眼水晶上一看到你,就上来为你接风了,时间刚好,不是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要不是你给我写的邀请信,我才不会来的,共助会的聚会越来越无聊了。”
“每年都是陈旧的话题,每年都是更陈旧的老家伙,”法尔孔笑着对着老友伸出手,“每年都能看到这圆圆的光头,倒是不错。”
内厄姆虽然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还是放任对方玩弄自己的光头。这个距离,眼前这位老道的森林法师有许多手段令他无从反抗。
“不过,今年有不少新面孔,”法尔孔神秘的眨眨眼,“有没有兴趣物色两个学徒?想必亡灵大师的名号能吸引不少新人。”
内厄姆用毫无兴致的表情代替了回答。
“好吧,我知道你不是为此而来,”他稍微摆正神色,眼睛微闭,似在回想,又似在看着目不能及的远方,“信中说的事我只提了个大概,因为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但这同时也可能是个机会”
他走到好友身边,为他让出前路,半空的魔法阵散发着萤火的光芒。
“也许我们该找个有酒有座椅的地方慢慢谈,你知道我这腰背”
“在这之前,你能把手从我头上拿开了吗?”内厄姆快要忍无可忍。
“呃,不好意思,一不注意上瘾了。”
老头从花白的胡须中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走出魔法阵,便是洛兰法师塔。
不同于王国内任何法师塔,这是一座地下建筑。
按照法师塔的形状,洛兰法师塔向下建造了33层。如果将它整个翻转过来,毫无疑问,这将是王国最雄伟的建筑。
法师塔的主人便是这片土地的领主伊卡博德基尔科因伯爵。洛兰法师塔实际位置便是洛兰营地的正下方,出口只有小小的传送阵,没人知道伯爵是如何完成这庞大的地下工程的,所以也传出了这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遗迹的说法。
然而,无论它是不是遗迹,洛兰法师塔已经接近于传说,实际知道它的存在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
这些人,便是“共助会”。
在更久远的过去,大陆存在各种各样的信仰,人们从信仰获得力量,创立了诸多的魔法教派。而随着魔法的衰退,这些由魔法师支撑的教派逐渐失去影响力,最后被受影响最少的光明神教派取代。光明神成为了主神,光明信仰成为了大陆的主要信仰。
所谓的共助会,便是这群失去容身之地的异教徒和不被主流接受的异端魔法师们创立的团体。
不过这个团体并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从没想过推翻光明教会,复兴各自的信仰什么的,大家只是各自进行各自的研究。虽然大部分人都在法师塔中生活,也有不少如内厄姆一样游离于组织之外,只在每年聚会的时候来露个面。
即便只是在这里挂了个名,内厄姆大师依然在共助会有着十足的影响力。
死灵法师内厄姆,森林法师法尔孔,两人同属共助会的七柱,是共助会公认的最强法师。
和他们同等级的还有5人,都无一例外的对组织毫无责任感,甚至有两个内厄姆在近几年的聚会都没见到了。
但就是这么松散的组织,依旧在王国内存在了几十年,如果不出意外,还将继续存在下去。
至于意外内厄姆觉得包括自己的这七个老家伙,还是有能力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中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几个还没死完。
“今年七个老家伙都到齐了,你是最晚来的。”
法尔孔在前引路,加快的脚步像在催促内厄姆一般。见到他们,两旁的人都会停下动作,脱帽行礼。
“我还以为奥尔达斯和卡梅莉塔已经死了呢。”
“不但没死,还各自收了个学徒。”
“库库库,那还真是害人不浅”
两人闲聊着,走向中央的传送阵,不同于塔内其他地方,传送阵旁显得格外冷清。
法师塔每一层都有住民活动,仍显得空旷。最大的第一层内厄姆估计过,大概有四分之一个南镇大小,层与层之间由通道连接。
共助会的成员在这里制作药水和魔法用品,用以换取生活必需品。伯爵包揽了这些的交易,也并未限制成员的自由,如果想要外出,只要一个申请即可。
正因为如此,法师塔中的共助会成员并不需要在塔中太频繁的移动。而这个只有高级法师才能启动的传送阵,也就成了他们活动范围外的场所。
启动传送阵后,两人到达了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厅。
“让我们看看是谁来了,”刚走出传送阵,一个夸张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声调抬到令人不适的高度,然后蓦然下降,“一个摆弄尸体摆弄到自己都快变成尸体的老秃头。”
“伯纳戴特,算我求你,能把你的臭嘴闭上吗,一秒都行。”
高耸的吊顶上,叠着三层高的魔法吊灯,深埋地下33层的“塔顶”被照得恍如白昼。一个方形长桌边,姿势各异的坐着3人。
靠得最近的是一个眼神阴沉,眉毛压低到眼角,嘴却咧着长长微笑的男子。他身着黑色礼服,黝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除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很难将他和这一堆老人联系都一起。
然而,内厄姆在回敬了他的讥讽后,便大踏步的走到他的面前。
对方摊开双手,站起身。
“这可不行,就算是亡灵大师的请求,我也没法答应,”他笑着摇摇头,微笑的嘴咧得更开,“我要是不说话,大概会被自己魔力撑死。”
“那我就多了个珍贵的研究素材,”内厄姆边说边张开了手。
“希望那一天晚些到吧,”男子的笑意在眼中荡开,“欢迎回家,内厄姆。”
两人用力的抱在了一起。
良久后,“话说,你可以不趁机摸我的头吗?”亡灵大师发出抗议。
“抱歉,我实在是觉得太亮了,想遮挡一下。”
伯纳戴特辩解道。
紧随其后,另外两人也分别向内厄姆发出问候抚摸他的光头。
在大师感觉头皮都快脱落一层的时候,众人终于停下了。
“能快点进入正题吗?”
大师用手帕擦拭自己被蹂躏的脑袋,房间立马多了个光源,亮度直线上升。
他边进行着手上的动作,边转向方桌周围的众人。
“法尔孔和伯纳戴特就不说了,卡梅莉塔和奥尔达斯还真是好久不见。”
“我们去蜜月旅行了,”穿着白色长袍的卡梅莉塔掩嘴轻笑,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得意,“奥尔达斯可带我去了好多地方”
身旁飘逸着灰色长发的老人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那还真是甜蜜的旅程啊,令人不禁想起60年前的时光。”
“那个时候你和我说话都会脸红”卡梅莉塔含笑的望着他。
“我的爱现在也有增无减。”奥尔达斯用眼神回应。
“奥尔达斯”
“卡梅莉塔”
“砰!砰!砰!”内厄姆用力的砸着桌子,待周围安静下来后,他才开口说:
“好了,秀恩爱的节目到此结束,是我不该问候你们。接下来,请讲正题!”
“内厄姆还是老样子没耐心,”奥尔达斯甩了甩秀发,优雅的向桌面扬了扬手,“这是我和卡梅莉塔在旅途中发现的。”
透明光幕在桌面扩散,清晰的景象逐渐在其中形成。
那是一堆尸体,有用剑自杀的,有相互残杀的,还有平整的被分割成一块块碎块的。
尸体堆积在林间草地上,吸饱了血液的土地变成了暗红的泥泞,见证者此处战斗的惨烈。
在场没有一人感到意外,这样的场景他们见过太多次。不仅如此,他们已经从尸体的死法上看出来,造成这出惨剧的便是自己的两位同伴“白银之殇”空间魔法师卡梅莉塔和“翠绿梦想”幻境魔法师奥尔达斯。
光幕荡起涟漪,尸体被逐渐拉进,一具尸体的衣物被细剑挑开,对方胸口的图案显现出来。
“这是基维尔王国派出的暗杀者,有一些挺有趣的能力,”奥尔达斯顿了顿,“大概和他们胸前的寄生物有关。”
内厄姆放松身子靠在靠椅上,想尽可能用衣物将后背的冷汗吸干。
他有种错觉,冥冥之中,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说起来,奥尔本和艾德里安在哪儿?”
会议持续了很长时间,除了不断提出的新问题,会议没有丝毫进展。结束后,众人立马将所谓的要事抛在脑后,吵着要办酒会,然后便回各自的房间作准备。
大厅只剩了内厄姆和法尔孔两人,内厄姆便询问起了另外两个同伴的状况。
“喝多了,还没醒,”法尔孔摇晃了下脑袋,“他们两个研究的方向本身就有些重合,一见面就喜欢争执,争着争着就开始拼酒结果就是这样,要是就这么醒不过来就好笑了。”
“到时候别让我宣读悼词,我会笑场的。”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得有点累了,内厄姆擦掉眼泪,才看见面前站了个黑发青年。
青年含笑的看着他。
内厄姆又揉了揉眼睛,总觉得眼前的青年和某人有些相像。
“王国第一死灵法师,内厄姆大师?”
青年右手抚胸,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
“我的名字是布莱尔巴德里克,现在是卡梅莉塔老师的学徒,听闻大师是老师的挚友,特地前来问候。”
“是大陆第一死灵法师。”
内厄姆纠正青年的说法,摸着自己下巴,在脑中反复念叨着“巴德里克”的发音。
“是我失礼了。实际上,大师,我有个私人的请求”青年抬起头,眼中含着明亮的微笑,“听说大师长居南镇,愚弟刚好在也在附近,最近他可能有些麻烦,如果大师愿顺手帮助愚弟,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报答大师。”
内厄姆一拍双手,终于想起来了。感觉到对方略带惊讶的视线,他干咳两声,坐正身子。
“好了,我知道了,如果有你弟弟的消息我会通知卡梅莉塔的。”
青年再行一礼,便礼貌的向两人告退。
确认他的背影从大厅消失后,内厄姆挤到法尔孔的耳边。
“没想到卡梅莉塔能在晚年收到学徒,这个年轻人的素质一定不一般。”
法尔孔努了努嘴:“我之前不就跟你说了嘛,他们这次旅行收获颇多,奥尔达斯也收了个学徒,听说在外面执行秘密任务。”
内厄姆思索了一下,慢慢的张开嘴。
“其实,关于你一开始说的话题,”他顿了顿,又向青年消失的方向瞅了瞅,说道,“我已经有学徒了。”
“你终于也肯开窍了,”法尔利捋着胡子,“说吧,是什么样的小子?”
内厄姆想了半响,似乎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
最后,他向着布莱尔离开的方向看去。
“就跟他差不多吧。”
“接下来,就是豪饮的时间了”
阿尔薇拉拉着杰罗和爱丽莎兴致高昂的冲进一间酒馆。
“阿尔薇拉小姐”被巨大的踹门声吓得浑身颤抖的店主勉强在脸上堆着笑容,跑到桌旁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我们还没营业,所以,那个,您能过会儿再”
阿尔薇拉一把将剩余不多的金币抛在桌上。
“现在营业了吗?”
在店主将一桶桶的酒桶抬到三人桌旁后,杰罗终于认清了阿尔薇拉的决心。
事到如今,这位怪盗小姐大概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既然如此,还不如放开胸怀陪她尽兴。
他向着爱丽莎看去,对方盯着木杯中不断冒出的泡泡,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既然这样,杰罗举起酒杯。
“敬我们的任务完成”
“啪!”脑袋被敲了,杰罗委屈的向凶手看去。
“别抢我台词,你以为是谁给钱啊!”
“那么,”阿尔薇拉高举起杯,蛮横的动作令酒洒出一大半,在空中荡出金黄的波澜,“敬被我们征服的天空!”
“哦!”杰罗将手中酒杯撞了上去。
“哦”金发少女表情还有些迷茫,学着两人的样子,小心的将酒杯碰到一起。
之后,不知道来来往往多少回合,阿尔薇拉先是大喊大叫,然后爬上桌子想要脱衣服,被杰罗好不容易阻止后,终于趴在桌子上打起了鼾。
爱丽莎也由于一直附和两人,早就用手按着脑袋趴在座位旁的栏杆上睡着了。
只有杰罗还勉强清醒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酒量居然如此惊人。
果然我是天才吧他自嘲的笑了笑,应该还是因为身体的变化吧。
现在他心中有着无数的问题,但他并不感到烦恼。这并不是因为这些问题不重要,而是他有面对一切,并将它们悉数解决的自信。
有种现在能努力了的感觉杰罗走出酒馆,将手中的宝石放在眼前。
透过紫色宝石,天空如梦幻的海洋,随着宝石的旋转,云朵化作的鱼群在其中畅游。
阿尔薇拉的眼光果然不错,杰罗笑了笑,将宝石放进胸前口袋。
这是爱丽莎在昏睡前交给他的,宝石就被放在爱丽莎的睡袍口袋,阿尔薇拉想要的东西一直都在她的眼前晃悠。
就和魔法一样他闭着眼想了想,无法用魔力直接形成咒印,原因很简单,要将流动的魔力在体外塑造成固定的形状是很难达成的。所以,更实际的做法并不是塑形,而是刻印,就同在其他物体上刻印咒印一样。
而咒印的载体,只是换成一直在眼前,却无法看到的东西。
杰罗回忆着之前的感觉,将右手张开,魔力在指尖汇聚,食指在空中画下咒印。
对,就是这样,关键便是魔力的强度。高强度的魔力会在空中留下痕迹,这痕迹便是在空气上完成的刻印。
杰罗轻轻蠕动双唇:
“炎爆。”
感觉魔法的成形,他露出微笑。睁开眼,小小的火焰在他手中燃烧,魔力维持着火焰的高度,手掌中只感觉微热的温暖。
高等级的魔法师能直接用魔力一瞬间完成刻印,杰罗现在还需要用手指刻画,离内厄姆大师展示的还有些差距。但杰罗相信这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时间不会久的。
内厄姆大师给他的练习魔法也是为了锻炼魔力强度吧,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果然还是用之前计划的办法糊弄过去吧。杰罗盯着手中的火焰,脑中想象着阿尔薇拉和大师的反应,突然发现有另一个视线也盯了过来。
“那个,是杰罗巴德里克对吧?我找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