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灌丛，拨开树枝，气喘吁吁的史蒂芬正在树木与树木之间跑动跳跃。

他紧密地观察留意着四周的环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更不敢停下来休息，因为他也不知道，身后究竟还有没有敌人。

“应该甩掉了吧……”

此时他已经在密林中穿行了将近二十分钟，已经从发生遭遇战的地方移动到了废弃矿山的边缘。

他接下来打算沿着矿山绵延的山体向南移动，尽量避开仍在开采、有卫兵驻守的区域，然后重新进入森林，从另一条大道回到联通着新码头区的城门。

但史蒂芬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侧头静静地聆听了一会，然后放下手中拿着的物品。

他挑了一棵比较高大的魔树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去，只见他单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伸入了胸前的口袋，摩挲着冰冷的戒指。

史蒂芬先是抬头望了望西斜的夕阳，辨别了一下方位，然后面朝着波尔图堡城市的方向，戴上了那枚戒指，他需要借助它的特殊效果。

清凉的感觉拂过头脑，让体力几乎见底的史蒂芬差点呻吟出声。

他当然明白在身体状态不好的时候继续透支精神力的下场肯定不妙，所以他连忙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强化过的听觉上。

“铛……铛……铛……”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震动传来，还有一阵一阵，几乎无法听清的金属撞击声。

而在史蒂芬同样变得敏感了许多的精神力感知里，似乎天边的夕阳都落到了城市的方向。

那边传来了一股股汇聚到一起的压迫感，神圣而温暖，甚至有些灼热，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厌恶，又有些颤栗。

史蒂芬知道，那是城中几十座大小教堂的敲钟声、无数信众的晚祷声汇聚在一起产生的磅礴伟力。

“嘶……至少六下，城门要关闭了，今晚回不去了。”他睁开眼睛，摘下戒指，摇了摇头。

他两脚抵着树枝，背靠着树干，喘息休息了一会，然后从树冠上滑了下来。

“估计不会有追兵了，他们可能根本没有再追过来，毕竟从那里走回城门差不多也要这么久，他们三个伤患没必要追着我不放。”

他从背囊里拿出水袋灌了几口，然后叼住半条黑面包，低头检查起身体状况：

“双手手臂都有淤青，肚子有点疼，还有点反胃……”

史蒂芬摸了摸肚子，吐了口气，然后手忙脚乱地接住面包，然后不小心扯到了腹部拉伤的地方，然后又只能一脸抽搐地半抱着肚子倒下。

“唉，有点受伤，还是太没经验了，如果对方一上来就疯狂地下死手，我最初就不应该留手，可是那么踢人……总感觉过意不去。”

一边用装在包里随身携带的药膏涂抹着伤处，他嘴角带着苦笑地自嘲着，“还是太善良了啊……”

他转念又一想，“我都想着要主动出击偷袭了，在别人眼里也不善良了啊……

哈，也别庸人自扰了，活下来，活得好好的，像个人样，为了追求它，有时候不得不这样。”

他又扯了扯嘴角，缓缓地站起，一步一顿地走到一棵树前坐下，撕碎面包，小心地细嚼慢咽，就着凉水吃完了晚饭。

“离天彻底黑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趁这个机会再去看看“聚会石”，刚才被黑帮打搅了没有机会……希望今晚的月亮能亮一点。”

又休息了一阵，史蒂芬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后，再次辨别了一下方向，重新走向了废弃矿山。

幸运似乎确实在眷顾着史蒂芬，今夜虽然不是月圆，但斜挂的弯钩依然慷慨地洒下光辉。

介于银白与淡黄之间的月光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也让林间更加树影婆娑，废矿山上更加乱石嶙峋。

黑森林里不时吹起微风，但只能让低垂的树叶沉默地摇晃。

冰冷的风吹在史蒂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就像死人的肢体抚摸擦过一般，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阴森冷寂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还是第一次在城外黑森林里过夜欸……

这种奇怪的阴森感觉真让人不舒服，希望铜冠酒馆的老巴希尔说的是真的，黑森林晚上也十分安全……”

摸了摸手臂缩了缩肩膀，史蒂芬撇着嘴笑了笑，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有些疲惫的他还是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与紧绷。

他可不相信那种几乎伸手可感的阴森感是晚上黑森林深处的唯一特异，他的常识以及魔法笔记里的记载都明确了：

超凡世界中的事物都会相互吸引互相靠近，当一个地方表现出了明显的特异时，那里一定有更多的不同寻常之处。

史蒂芬吸了吸鼻子，又找了一处树冠相对稀疏，可以看到大片大片星空的空地停留休息了一会。

他由此时几颗常见星星的相对位置与记忆里女巫绘制的那几副星图对比而确定了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离那块“聚会石”不远了。

穿过逐渐稀疏的树林，翻过有些崎岖的山体，没有理会生长在浅薄而贫瘠的沙土上却可以高至脚踝盖过脚面的柔韧野草，史蒂芬来到了矿山深处的一处浅浅的谷地。

明亮的月光让岩石裸露的谷底显得不那么幽暗，也让一旁的山崖上一块高耸外凸、形似鸟喙的怪异岩石得以把阴影拉成一段仿佛用画笔拉成的墨线，投在谷地的正中央。

“鹰嘴岩是吗……”

史蒂芬抬头望了一眼侧面的山岩，微微点头，“站到它投下的阴影里，看着谷底出露的岩石，在用精神力勾勒特定的符号的同时……”

他轻声自言自语，回忆着魔法笔记里女巫记录的“聚会石”开启流程，走到谷底接近中央的位置，然后脱下深棕色斗篷，把特意缝制的漆黑内胆翻了出来，再套到身上，然后戴好兜帽，遮住脸孔。

虽然女巫在笔记里记录了接下来大致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最低端的‘陷阱触发’与‘魔法显影’而已……”

但是史蒂芬还是决定小心一点，遮掩起面庞，即使可能没有多少作用，但是万一女巫判断错误，如果会被人暗中监视，这种不愿意第一时间展露身份的做法本身也能透露一种态度。

“在用精神力于空气中勾勒特定符号的同时，念诵出——”

“女武神啊，血之花将绽放在我的胸口……”

史蒂芬一边伸出双手，让精神力的触手借其蔓延出体外，于空气中勾勒起那个复杂但还未超过学徒级法术模型的符号印记，一边开口用不标准的圣书文念诵着。

因说惯了低地语而无法避免地染上的口音与刻意拿捏出来的咏叹调似的节奏搭配起来，让此刻的史蒂芬很是有些滑稽。

不过史蒂芬倒没什么自觉，毕竟这是他学会的唯一一句圣书文，还是对着字典用他那自创的符号强行记住的发音。

“似乎是从某种诗歌或者什么里面截取出来的一句话……”

在为这一刻反复练习做着准备的时候，史蒂芬不止一次地猜测这句话的含义，

“女武神……似乎是某种异教神灵？果然是出自反对教会的魔法师的手笔，但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他的思绪有些飘散，但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缓慢落下，史蒂芬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身前的那片光秃秃不长草的岩石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史蒂芬感觉照向谷底的月光似乎亮了一点。

他眨了眨眼睛，又觉得什么变化也没有。

这时，史蒂芬的耳边忽然又有一阵阵轻微的波浪的声音在回响，有点像一条宽广浑厚的大河，他的鼻端也闻到了一丝丝湿润的味道。

然而几秒后这种感觉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连带着原本他在精神力感应中发觉到的特异也不见了，山谷里又恢复了寂静。

“不对啊……这怎么不按记录发展啊？”

史蒂芬摸了摸脑袋，“不应该是做对了符号念完了诗句就会有河水与月光的异象出现，然后于空气中就会凝结出那块‘聚会石’，上面用暗号标记了聚会的时间地点嘛……”

“难道是符号错了……还是诗句错了？”

他回想这之前的操作，应该是与女巫记录的一摸一样的，“也不能排除沙龙的组织者更换了开启程序……”

史蒂芬的脑海中瞬间蹦出了很多个猜测，他正纠结于要不要再好好地认真地重复一遍之前的操作，他的眼前忽然一亮，似乎是月光，又仿佛是波光。

“这啥情况……”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