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书墨将人带去了刑部,廖云淮还并未离开,说明情况后,他便迅速带人赶往陈府查验,因此时并未涉及到陈端,廖云淮只是暂时收押了陈氏。
此番陈氏下药算得上内宅之事,对象还是皇室总亲,可这毒药确实足以致命,理应说后宫刑部都可干预,但按照郁烨那般说辞,最好还是交由后宫处理。
待刑部查验现场,又将关键证物送离之后,廖云淮才带人撤回,而这寿老则是留守陈府,忧心忡忡。
他倒是想连夜进宫求见戚贵妃,此事事关重大,可折腾完已到深夜,早就过了宫禁。
无法,他只好在书房同其他宗亲商议事宜,最后见到陈端的还是他的二叔,那曾想到,第二日他迟迟去上朝,也并未入宫,最后派人去书房寻找,才发现他趴伏在书房的案桌上,早早断了气。
令人感到惊讶震慑的是,陈端的死法,竟与杜靖伦一模一样。
“喉下含毒,同杜相国所中之毒一致,脖颈处依旧有勒痕。”说着,那老仵作又翻起陈端的衣袖,靠近观察。
随即他伸手捏住那已经僵硬的臂膀,道“僵硬已成,确定陈大人昨夜子时身亡,青紫状明显,似有同人争执搏斗的痕迹。”
郁烨同谢予迟站在一处,静静地看着刑部侍卫收殓尸首。
外头早已议论纷纷,如今入了半年未到,除了杜相国,又有两位掌司先后身亡,一位禁足在府,朝廷上也快乱成一锅粥。
“哎哟……今年是遭了孽祟,这些大人接二连三的出事儿。”
“你可别说。”另一个路人站在陈府外,朝内观望,对着同伴切切低语“昨日陈大人还过了寿宴,只是听我那送菜的兄弟讲,昨晚宴席上陈夫人私藏毒药,预备毒害长玥公主!”
“此事当真?”那同伴惊道“那这陈大人,是畏罪自杀?”
“说什么屁话!下毒的是陈夫人,与大人何关?”
廖云淮带人询问完陈府下人,又探查陈府周遭状况后,便准备从门口进入府内,听到众人窃窃私议,皱起眉从百姓身边穿列而过。
刚踏入书房,他便看到了同仵作说话的郁烨两人。
“微臣见过景宁公主,长玥公主。”廖云淮朝前一步,对两人行礼。
谢予迟率先转过身来,微笑示意,而郁烨只是点了点头,复前往那陈端尸首前低身观察。
“长玥公主有如此胆量,实属难得。”不知何时,赵清扬也走了过来。
被夸赞的谢予迟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太史局这般闲,竟有空让赵大人过来。”郁烨没抬头,幽幽来了这么句。
“公主说笑了,臣只是按照计划来给陈大人送修撰好的书籍。”赵清扬朝那头上被蒙上白布的尸首投去目光,似有惋惜道“没曾料想到,竟发生此事。”
赵清扬自上任后,既未入六部,也未呆在杜靖伦身边辅佐其事,而是跟着宋敬瑜入了太史局修撰古书,记传史册,杜靖伦一向不喜自己弟子掺杂党争,他培养教导出的弟子,有部分遵从老师教导,为官正直,避及争斗,而另一部分更向往功名利禄,自然同倔强又固执的杜靖伦分道扬镳。
而郁烨,应当算第三种,她附党势,却不是为谋自身将来之权势,而到底她是为了什么,旁人也看不透,说不清。
郁烨站起身来,行至几人身侧,淡淡开口“廖大人,不用孤说,你也会将这案子纳入杜相国案一并调查吧,若是有什么需要景宁公主府出力的地方,便差人告知于孤。”
“是,多谢公主。”廖云淮微顿,随即点头。
“那这两案还得劳烦大人多费心才是。”郁烨掸了掸袖口着地黏上的灰尘,转过头对谢予迟喊道“郁长玥,我们回去。”
闻言,谢予迟笑答了声“好。”
“公……公主。”廖云淮忽然转过身,叫住即将踏出房门口的两人。
“何事?”郁烨回头,询问出声。
“再次……感谢公主,待此……此事了结,必……将亲自上门致谢。”廖云淮说着,慢慢垂下了头,好令旁人不能瞥见他已经有些微红的脸。
“是吗?”谢予迟突然插话,他侧头盯了片刻郁烨的脸,笑意萦蕴的眼底涵藏着淡淡不明情绪,随即他故意挽住身边郁烨的手臂,勾唇浅笑“官臣岂能随意进出公主府?若是诚心致谢,也不必亲自上门拜访,礼到即可。”
“是……是吗……是微臣唐突了。”廖云淮有些局促的行礼,动作稍显僵硬。
直至两人身影远去,廖云淮恢复严肃神色,快步走到仵作身前,准备问一问这陈端尸首有何其他异处。
赵清扬独自一人立在原地,看着廖云淮的背影,无声笑笑。
廖云淮对景宁的心思,可是昭然若揭,而这两位公主倒是有趣的紧,长玥公主看似不喜郁烨,可心里却是十分在意她的,只不过……
不知怎么,赵清扬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有些怪异,长玥公主,似乎……过于霸道了些?
回府后,郁烨随意换了件衣裳,坐在案桌前,手持毛笔,面色凝重地对向桌上的白纸,而放在她右侧的一摞新出的话本,没有丝毫翻动的痕迹。
陈端死时的状况同杜相国一模一样,都呈向下伏爬在桌上的姿态,面色并无常人被勒死时眼凸张嘴吐舌的惊恐样貌,但仵作验尸,确有发现与人挣扎留下的痕迹,喉中含毒,应该已入胃腹。
杜相国既已判定为被勒杀身亡,那这陈端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郁烨原以为发现那杜靖伦藏起来的御状书,便是出现了突破口,她原来推测是陈端为隐藏其贪污巨额粮响之事实,而不得不对杜靖伦下手,他原就是文官出身,手无缚鸡之力,定是买凶杀人,可现在他也被杀,一切线索都已被生生截断。
无法,郁烨只得开始重新理清思路,去寻找这其中她所忽视的地方。
探寻事实之真相,首先究其因果,若是这杀害杜靖伦与陈端两人的凶手是同一人,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陈端看似忧国忧民,实则道貌岸然,贪纳私寇,但是这杜靖伦……多半就可能是朝堂政敌……亦或是……
正在此时,书墨端着一壶新茶,从郁烨敞开的大门口走了进来,见郁烨陷入沉思,便动作轻缓地把茶水放在案桌前,视线草草扫过她手下的纸面上。
那白净的纸上,晕开了来自笔尖滴点下去的黑墨,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痕迹。
原本书墨像往常一样,静候在郁烨身侧等她思虑完毕,可刚刚站定一会儿,就听见郁烨开口道“这几日,怎么不见蒋黎书?”
这个问题,倒有些为难书墨了,因为忙碌的这几天,他压根儿就没有瞅见过蒋黎书回府。
“回禀公主,属下并未看见过蒋将军。”
“呵……”郁烨将笔放置在桌上,随即又把白纸掷进桌前的废纸桶中。
“不用猜孤也知道她这几天去了哪里,晚上,你随我亲自将她抓回来。”
后宫,御花园的静心亭内,戚贵妃正翘着小指,小心研磨石杵中的各色花瓣,神态散漫,似乎对她身侧侍女禀报的事宜毫不在意。
“娘娘,今日宫外传话,说这户部掌司陈端被发现死在书房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嗯,此事本宫也略有耳闻,因着同杜相国的案子相同,陛下又全权交给那新任的廖侍郎处理。”
看这戚贵妃兴致缺缺,小侍女继续道“至于这陈氏,她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您救或不救,全由着您的心意,刑部已将此事全权交由于您。”
戚贵妃并未立即开口,她将碾碎的花瓣倒去一早备好,底部放置了一方小瓷碗的滤斗中,准备收集这些赤红色花汁。
良久,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屑一顾“郁烨那丫头将这破事转手于本宫,就是笃定了要让本宫难堪。”
“陈氏同本宫是宗氏近亲,她料定了本宫不会独善其身,但这次明显是陈府被人当了刀使。”说着,戚贵妃将那捣锤扔至一旁,冷笑出声。
“她是在既是在嘲笑,又是在逼迫本宫,陈氏哪敢使出这般歹毒的手法,茶水中顶多就是放了迷药,所以这药,是被人调换了,而郁烨令刑部此番推脱,是让本宫不得不帮她查出真正下毒之人。”
“这不是明摆着在利用娘娘吗!”小侍女愤慨道。
“你以为本宫会轻易让她利用了去?”戚贵妃满不在乎地撇过身边的侍女一眼,随即缓缓将装着花汁的小碗捧在手中。
“本宫会让郁烨同那调换毒药之人,通通付出代价。”
是夜,这京雍城没了一往的繁华喧闹,接二连三的朝廷重臣被人杀害,让整个城中百姓都人心惶惶。
原本被称为迎昼之市的南长街,一时间满布的酒肆青楼也提早关了门,更不言那些摊贩商铺。
怕就是怕出现什么流言蜚语,鬼怪之论,动摇人心。
但在整个京雍城渐渐笼起的紧张与恐惧的氛围,并未影响到即将气势汹汹,要出门逮人的景宁长公主。
郁烨走出正门口,身后跟着一身黑色束身颈服书墨书歌,这三人刚要上马车,便被人叫住。
“皇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谢予迟倚靠在门框边,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瑾王府。”郁烨扶着马背,直接了当地回答。
谢予迟一怔,迟疑片刻,随即问道“有何要事?”
“将蒋家那个有毛病,一根筋还时常犯痴症的傻子带回来。”郁烨不耐烦地回道。
闻言,谢予迟恍然大悟,随即莞尔一笑,“不如长玥也一同前往,蒋小姐武功高强,有我相助,许是更加容易些。”
这话一出,郁烨细下想来,觉得谢予迟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上次练场比武,蒋黎书便输给了郁长玥,这回逮人,有她帮忙定会轻松。
“上来吧。”郁烨抿唇道,接着便先行钻进了马车。
时隔多年,蒋黎书回到京中,趁着郁烨近几天忙得无暇顾及于她,便赶紧重拾了她那老习惯。
瑾王府,那最右侧青砖飞檐的顶楼,是郁怀瑾平日处理政务,熟读兵书韬略的书房,而那书房靠近矮墙的地方,生长了一颗十分高大的歪脖桉树,从蒋黎书幼时起,她便翻过这矮墙,又苦习爬树技巧,只为了爬上这桉树的最高处,透过纱窗偷看郁怀瑾习书练字。
这两日以来,蒋黎书每天晚上都是在这树上度过,因为这刘章和一事,郁怀瑾每日都会在外头忙到很晚,再加上时常奔波在外,能守到郁怀瑾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心知自己不敢直接出现在那人面前,又害怕打扰到对方,蒋黎书看着那紧闭的窗户,长叹了一口气。
她怀里抱着的是从聚春宴买来的糕点,想着今晚要是守到人,便用石子投掷到对面,引得郁怀瑾像六年前一样打开窗户,自己再把糕点丢进去。
回想起往日,蒋黎书只觉得有些尴尬,她曾往那窗里丢过许多东西,包括烤鸭、冰糖葫芦、泥制小人、奇志话本、城外山林结的酸枣,还有……她从杂书上抄录下来的情诗……
缓缓抬眼,对向那黑漆漆的窗台,她抱紧了怀中还带着些温热的糕点,望眼欲穿。
“蒋黎书,给孤滚下来。”
冷冷的声调自下方突兀响起,蒋黎书身体一僵,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郁……郁晚晚?你怎么来了!”蒋黎书惊讶出声。
她知道郁烨同郁怀瑾如今已早生间隙,定然不会轻易亲自到这瑾王府来,可现实……确实是她一厢情愿。
“孤数三声,你若不下来,孤便命人砍了这颗树。”郁烨语调虽轻缓,如平常一样,却带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郁烨!你先回去,我过会儿就回来!”蒋黎书朝下方大叫。
不如皇妹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