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申时,日头半落西山,天际霞红一片,连带着将几缕丝云都变得晕黄,许是到了午后家户吃晚饭的时候,街上人影稀少,还有几位商铺老板闲来无事,索性拉一把椅子放在外头坐上晒太阳。
其实也不过一个时辰,可每个摊铺精捡细挑,一番下来也费了大半功夫,书墨拎着大小袋子,手臂下还夹住几个礼盒朝公主府走,额头上出现点点细汗。
一开始他也仅是想买几件东西,可后来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是这幅过于“满载而归”模样了。
下次出来的时候,应该叫上书歌,至少每回当自己在商铺挑拣之时,她能及时制止住自己,书墨有些无力的想到。
“书侍长。”淡漠的声调传来,书墨抬头一看,发现正是戾风。
“我让小厮叫些公主府的下人,你怎么来了?”
戾风其实也并不想过来当苦力,只是他回头入府寻了一圈,却没寻到一个下人,无法,他只得亲自过来。
在瞥见书墨怀中的胭脂水粉花钿木梳等物,表情可称得上十分丰富。
将对方表情收入眼中,书墨并不解释,直接将脚边一捆大白菜丢向戾风,“拿住,回府。”
拎住绳结,戾风又径直上前拿走他手臂夹住的几个盒子,转身往回走,书墨面无表情地盯看他背影,随即迈出脚步。
没走过几个街道,两人便看见对面有人慌乱地往他们的方向跑来,不时回头望去,跌跌撞撞险些跌倒。
青天白日,这般繁华的街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将东西放置一旁,朝前走去,戾风想要拉住个人询问前处街道发生了什么,却被那人仓皇地一把推开。
“回府,还是过去看看?”戾风回头同书墨对视。
走回公主府并不是必须走这条发生慌乱的道,他们只需要拐个弯,就可以绕路回府。
书墨皱眉,思嘱片刻,便摇摇头,“近日多事之秋,不必插手,若给公主府……”
“辛阚府闹事!快去请御林军!”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让书墨立刻楞在原地。
见书墨脸色剧变,不知情的戾风还打算询问他辛阚府是什么,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便见书墨率先一步朝前奔去。
戾风喊了一声书墨的名字,但却没有令他停住脚步,无法,戾风只好也跟了上去。
往前大约行百步,却不见人影,戾风往四周寻望,忽的瞥见一处深道荒巷,而那巷口,还留下几滴为干的血液。
应是顾忌城中捕快与御林军,为了掩人耳目,可方才他们为何如何莽撞,竟在大街上就直接动了手?思虑再三,戾风握紧手里的剑柄,朝着那巷口赶去。
待戾风终于见到书墨之时,他已加入战局,目之所及,有六七个青布黑毡之人正手持长剑,围攻其对面的书墨,而他的身后护着一伤势十分严重的青年,那青年手臂笔直垂下,显然是被伤了筋脉,胸口,剑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剑痕,只是他漆黑的瞳仁中含着戾气,紧抿的唇形成一道锐利的流线,他冷漠地看向围住自己的人,未负伤的手紧握还在滴血的剑。
书墨拔剑,正同那几人对峙,他忽的发现出现在这里的戾风,于是冷静开口:“不关你的事,回府。”
那几个见又来一人,便立刻动作,书墨剑气迸现,出手快速而狠厉,只是让他没有意料到的是,在他正前方的辛阚府攘刃脖子自后往前白光闪过,侧处被划裂开来,直喷洒出涌涌鲜血。
戾风手中长剑如银蛇便瞬息万变,眨眼之间,另一攘刃也轰然倒地,地上顿时血流满地,书墨凝目,对身后之人道:“护好自己。”
剑光一闪,同它刃相接发出撕裂鸣音,随即便是皮肉的开裂响声,那几个攘刃虽处处使得杀招,可对上书墨两人,竟是半点便宜未占,一攘刃倒下,意志坚定地拉住书墨的腿,好令同伴下手,可未想到,书墨倒先一脸刺穿来人胸膛,随即拔剑挥下,连着抓住自己手臂的肩部砍下,惨叫声瞬间在巷落中传开。
最后,书墨竟直接将剑怼进地上断臂之人大张的嘴中,手轻巧地向前一划,地上的人瞬间没了声响。
毫不犹豫挥剑,眼神冷漠似乎不带分毫杀意,划开人皮肉之时就像是在刺弄一个并没有生命力的布匹稻草人般,刚刚了结一人的戾风见状,不禁敛目望去,时至今日,他才真正见识到书墨的弑杀修罗般的一面。
眼见四周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那为首的朝书墨怒道:“魈刃!别忘了你也是辛阚府的人!”
“魈刃?”书墨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拿出手帕,轻轻擦去手上指尖黏上还带着温热的血,仔细而认真。“我倒是好久未听过旁人这般唤自己了。”
此时再看,原本一身浅灰衣袍的书墨,竟未沾上一点血渍。
擦净双手,书墨这才缓缓抬眸,朝戾风望去:“午后公主回府,我要立即下厨为她做开水白菜,再沾上血腥味可能会影响口感,便劳烦戾侍卫动手了。”
“你!若是府主知晓,你便等着受罚吧!”
“你应当是新人。”书墨淡淡回话。
所以他并不知道,郁烨早已帮他脱离了那个形同地狱的地方。
那人惊恐后退,随即左右张望,预备寻找逃跑之法,而后目光紧锁,落在一处矮墙上,眼睛放出了生的希冀光亮。
戾风视线在书墨与闫凌之间变换,最后点头。
那人快速转身,头上的帷帽掉落在地,他跑近那矮墙,准备使轻功越起。
瞬时之间,一道长剑凌空而至,破开气刃直击那人后背,噗嗤一声,剑深嵌入墙体,正欲逃跑之人也皮开肉绽地被钉在墙上。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巷中的凶险便平息下来,只留下地上狼藉的残肢断臂,以及死不瞑目的尸体。
书墨颇为嫌弃地看了看手里的帕子,顾念到这是公主府里的东西,便还是塞回了袖中,尔后,他径直来到闫凌身前,打量一番他手臂的伤势,便扯去他破开的袖子,将深可见骨,还在淌血的口子扎紧,接着开口:“上好药,换身衣服,随我去厨房洗菜。”
戾风:“……”
永慈宫内,秦皇后坐在圆椅中,手里没闲住,一来一回地针线翻飞,那白布上的绣花图案栩栩如生。
嘉遇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腊月刚赶回来,又去外头张罗茶水,郁烨同谢予迟分座在榻上案桌两侧,这偌大的内厅中属实过于安静,似乎都能听见针线穿插的声音。
从宫道一直进入永慈宫中,谢予迟见人还是亲和,只是常常一副所有所思的模样,不经意的视线还时不时掠过郁烨。
其实状似平静如常的外表下,谢予迟还是产生些无措的心绪,郁烨心思太过缜密,手段也属实难测,他需得处处谨慎,时时防备。
但当下最主要的是,还是他摸不透郁烨此时的想法,对于他同郁怀瑾保持联系之事,今日这般状况却被她隐晦地挑明,而郁烨既没有怒火中烧,也并未言辞讥讽,这般平常的反应,实在非比寻常。
“赏荷宴的诸项事宜,本宫其实已经安排妥当,今日叫你们来的目的,就是想询问你们二人,甄别驸马一事,是否有其它想法。”
秦皇后搁下手里的绣活,正视榻上两人。
她就知道是这样,郁烨揉揉眉心,不咸不淡地开口:“郁嘉遇还小,皇后娘娘无需这般急切。”
“就你会抠字眼岔开话题。”秦皇后别了郁烨一眼,看向谢予迟。
“长玥,你的意思呢?”
谢予迟抬眼,歉意笑笑:“多谢皇后娘娘挂念,长玥没有挑选驸马的打算。”
“你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吧?”皇后侧身,语重心长道:“兴许你们蒙汉没有什么规矩,可到了这儿,二十多未定亲嫁人,可就是老姑娘了。”
“你可别像某个丫头一般,定下这么多回,楞是一个都没有真正嫁出去。”
直接忽视秦皇后的含沙射影,郁烨撇过眼,不打算掺和其中。
吱呀,门被打开,腊月带着一众宫女端着茶水糕点走了进来,一件一样地摆放在桌面上。
“要说啊……那陈氏也真是心肠歹毒,若不是让戚明月处理此事,她落在我手上,定是诛连的死罪,也不知她给陛下吹了什么枕边风,竟只是让她一人处斩。”
“若是本宫说啊……”边说着,秦皇后已经站起身来,坐在谢予迟身边,亲呢地覆上他放在膝上的手。
“还是尽早定下为好,你样貌出众,别提多少世家惦记,若是定了人家,也不至于再遭受她人谋陷的凶险。”
手背上带着细茧的触感传来,谢予迟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倒不是反感,只是还不习惯同人这般亲密接触。
“只是有一点可惜了。”秦皇后收回手,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嗔怪地看向谢予迟:“你怎得像蒋黎书丫头那般,姑娘家家的老是打打杀杀,尽做些粗鲁行径。”
谢予迟想了想,遂看向秦皇后,认真开口道:“幼时只有额吉带着我,那草原生活较为艰难,白日赶牛放羊,夜间还要生火守夜,那时各个部落混乱,时常有战乱发生,我们带着羊群四处躲避,若是那些鲁壮又力气甚大的歹人来袭,孤儿寡母,我们母子二人定是难逃劫难,所以额吉便为我寻了一位师傅教授武艺。”
“记得那一晚,在草原里我们碰上一群逃乱的士兵,他们看中了我们的羊群帐篷……还要将我……掳去……”
说着这话,谢予迟好看的琉色眼瞳中似乎蓄起点点泪光,郁烨在一边好整以暇看着,似乎对他接下来要编的故事十分感兴趣。
“好在我武力尚可,又拼死反抗,才得以脱身,可羊群和容身之处,我们却是永远失去了……无法,额吉只得带着我四处游荡,直到她病重离世。”
“那段时日属实艰苦,我们母子以做苦力,挖草根为食,还处处受人奚落嘲笑,额吉身体经那次一吓,也每况愈下,最后父皇派人找到我之时,我才……”
谢予迟以袖掩面,似乎哽咽出声:“才……将我额吉下葬……”
“本宫没想到……你竟吃了这么多的苦。”秦皇后听着,显然已经流下了一行清泪,她接过眼角同样湿润的腊月递过的手帕,拭去眼角的泪珠。
“放心,本宫会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你的事,本宫会处处上心,无论如何,也会让你往后生活安逸,这般,才可使你入了轮回的额吉放心……”
“哎……”这回,秦皇后扶额,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难怪……你的手生得如此宽大,身量又这般高挑厚实。”
这种话,也就骗骗秦皇后那样心思单纯又没有什么眼见的人,郁烨抽动嘴角,有些无语凝噎,一看便知郁长玥那双手根本就没有做过像砍柴生火,放羊赶牛的事,若是真正做过,他那四指中行关节应该都是被赶羊鞭磨出的厚茧,而不是像她那般,只有虎口处才有淡淡的红肉薄茧。
郁长玥手上这种虎口处的茧子,是常年使刀留下的。
而且,真正在草原上每日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的,那脸上的皮肤怎么可能比她还滑嫩白皙?她这种可算是深闺中养出来的都算是苍白,可郁长玥则是正常的白嫩,而且还没有一丝例如红血丝或者被太阳晒出干裂的瑕疵。
“额吉还曾对我说过,世事无常,当且应与心之所属之人相守相望,两两无异,携手一生,若是就此简单定下婚约,岂不是辜负了额吉的希望。”
话已至此,秦皇后也心生歉意,“让你自己选,自然是好的,可是皇家儿女,婚姻大事往往由不得自己……”
听到这里,郁烨拿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继而侧目,意味深长地觑向皇后那边。
“所以皇后的意思是说,这次赏荷宴,是我父皇有意替郁长玥择驸马?”
“也不尽然是你父皇的意思。”
秦皇后的泪渍已干,她将手帕收进袖中,特意把郁烨那侧的糕点往谢予迟这方移了移。
“这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安稳,让你们早日寻个可靠的成家,也是为了你们好。”
不如皇妹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