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露水浓重,黏在发丝间渐渐浸湿头顶。
天际一轮月正圆,清辉散落,披上层银屑的草树变得清冷起来。
嗒嗒马蹄声过,回荡在山路间。
“驾!”扬落马鞭,书墨侧眼瞥过一旁戾风神色。
“有心事?”
戾风摇了摇头,双手抱剑,直视前方的目光深沉。
没在多问,书墨又挥扬起缰绳,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
按照白柘留下的路线,他们连夜几乎跨过两座大山,上去又落下,路崎岖不平。
终于远远望见在半山腰处一座茅屋,书墨开口,朝着身后马车道“公主,谢公子,快到了。”
许久,马车内才传来谢予迟应话声。
将人搂得更紧,谢予迟尽力稳住身形,供怀里的人倚靠。
一反常态,郁烨上了马车之后并未问什么,靠着他便继续睡了过去。
可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到达目的地之后,书墨停下马车,而那茅屋内的灯火也恰时亮了起来。
谢予迟唤醒郁烨,接着将人抱了下去。
推开门,白柘自屋内缓缓走出。
“阿烨。”
郁烨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转向身边的谢予迟。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在一块了?”
谢予迟“……”
“我找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亲自审问两个人。”白柘道。
“什么人?”郁烨疑问。
“跟着我过来,你就知道了。”
于是她跟随白柘走进了茅屋,发现地上绑着的正是那日游街上的和尚与沙弥。
“大爷们行行好!饶过则个吧!”那沙弥见人进来,立刻哀声求道。
“我都说过了。”白柘来到那沙弥跟前,低下身,“问你几个问题,回答的好,便放你离开。”
“是是是!小人定知无不言!”
见他点头如捣蒜一般,白柘颇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沙弥的脸,转身对郁烨道“阿烨,你尽管问吧,若是他不回答,你男人折磨人的手段可多着呢。”
“是吧,谢公子。”白柘朝着谢予迟眨眨眼。
郁烨没管白柘,径自来到那沙弥身前,问“那菩萨像里的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沙弥看了一眼郁烨身后的谢予迟,小心翼翼开口“马贼,从那些马贼手里得到的。”
“马贼?”郁烨扫眼打量一番地上的两人,明显这两个打不过那些人高马大的马贼,最多使了些伎俩。
“你们偷来的?”
“也算是……”沙弥动了动鼻子,满脸堆笑“他们那儿药多的是,就堆放在一个库房里。”
“山寨?”
“不是山寨里,好像……是幽州城一处库房。但是那些马贼带走的也不少,东西肯定藏在寨子。”
“你今日所言,没有一句为虚?”郁烨冷冷道。
“小姐!我被关两天了,哪敢骗您啊!求你们行行好,我再也不拿这害人的玩意儿骗人了,就放过小的吧!”那沙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一旁的和尚见状,也立即跟着动作。
“你们偷的那东西,还有剩下的吗?”
“晚晚放心。”谢予迟开口“追这两人之时,他们本想带着药逃走,正好与我们对上。”
“所以在将二人带过来之时,就把他们的东西烧了个一干二净。”白柘补充道。
郁烨点点头,低垂着眼,眉间一抹愁意难以挥散,“幽州,可不是巧了吗。”
见话也询问完毕,白柘几步上前,作势就要拎起那和尚沙弥。
“两位害人不浅,就这么放了你们,实属天理难容。”
“饶命啊大爷!我们两个也就想着捞几个钱谋生而已!”
一旁的和尚抖着嘴唇,被吓得吱吱呀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大爷小姐!我老老实实回了你们的话,就给个活路吧!”
嫌沙弥聒噪,白柘一手挥过,径直将他击晕。
“阿烨,不如把他们丢到后山喂狼?”
郁烨没答话,谢予迟倒是淡淡出声“看来他们这幅模样也不知这药的后效,不如就将他们留在此处,派信到官府,昨日的动乱还需有个交代。”
“这般仁慈?”白柘将人放在地上,朝着谢予迟饶有兴味的笑了。
“我发现谢公子这人,还有两幅面……”
话还没说完,白柘就被谢予迟制止,他朝外面望去,目光沉沉。
“有人来了。”
书墨与戾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拔出剑来,分守门口两侧。
可这时警觉已经迟了,倏得一声,一支铁尖黑箭擦过几人直插入墙体中,接着数道羽箭自破旧的窗口射了进来。
“晚晚小心!”谢予迟迅速两人带进怀里,贴墙躲避。
白柘徒手接住几柄箭刃折断,随即也闪进角落处。
过了一会儿,箭雨渐停,一道声音自外头传进屋内。
“阿宸,出来吧,我们兄弟二人好好谈谈如何?”
是谢琉。
郁烨缓缓拧眉,仰头看向谢予迟冷硬的下颚线。
“看来他带了不少人。”
谢予迟闻言,低下头摸了摸郁烨的头,“放心。”
白柘颇为嫌弃地拍去肩上落下的灰,朝着郁烨两人走近“哎,阿烨,看来咋们要去楚颖大牢做一回客了。”
此时,戾风突然来到谢予迟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接着将佩剑举过头顶。
这番动作不言而喻,给谢琉放了消息的正是他。
“为了沈栀?”谢予迟视线一直落在郁烨方才不小心擦伤的手上,表情淡然。
戾风低下头,算是默认。
郁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知道现在的谢予迟在压抑。
手被对方小心揉摸着,擦伤那处只是破了些皮。
“自断一臂,然后如何打算,随你。”
说完,谢予迟便瞟了白柘一眼,“走。”
待三人先行推门而出,书墨紧随其后。
在经过戾风之时,他停下了脚步。
“尽快跟上。”
如叹声一般的话语很快消散,待房门一张一合,插满箭羽的茅屋归于寂静。
本是黑暗浸没的半山腰处,这时被几束燃烧的火把照亮,一眼望去,那不大的茅屋已被数百人团团围住。
看见几人走出,谢琉翻身下马,手持佛珠含笑靠近。
“这么晚了,你们来这荒山野岭做甚?”
他看了看眼神冷淡的谢予迟,转向郁烨“查到什么还是要分享才是,我们不是一贯合作愉快吗,景宁公主?”
“谢琉,你想要什么。”谢予迟将人护在身后,戒备后退。
“我想要什么,你一直都知晓不是吗。”说罢,他稍稍欠身,露出后方几人。
沈惑同沈栀并立在弓箭手前,沈栀双手被缚,紧盯着郁烨她们所在的方向。
很明显,沈惑并非邵皇后派来的,她早就是谢琉的人。
见谢予迟蹙眉不言,谢琉视线落在他手臂处。
“景宁公主,今日你所做的决定,可是会影响着整个楚颖的命运呐。”
“什么意思?”郁烨警惕询问。
“我们的太子殿下,可是为你受了伤啊。”谢琉做痛心疾首状。
“楚颖太子受女子蛊惑传入宫中,于是沈惑受邵皇后之命,要暗中除掉公主,奈何我们太子情深,替你挡了那致命一剑……”
“晚晚,我并无大碍。”谢予迟立即解释。
“小白。”郁烨直接略过谢予迟,对白柘猝然开口“昨日你说谢予迟需要救治,是因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沈惑扭着腰走了上来,“一路上你看到的那些人染了什么,你就害太子殿下得了什么。”
“我那划伤太子的剑,涂了那些怪物的血。”
话音刚落,众人看向郁烨,发现她正侧头看向谢予迟,神色阴沉,脸色惨白异常。
猛然拉过谢予迟的手臂,扯开衣袖,直到那条发红肿胀的伤痕落入眼中之时,郁烨再次怔住。
可除了转瞬即逝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之外,她眼眸下似酝酿着复杂情绪。
“你该说的。”几乎是心身俱疲脱出的一句话。
随后她死死攥紧谢予迟的手腕,咬牙出声“无论如何,我会救你。”
“阿烨,若是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圈套呢”沉默良久,一旁的白柘才开口说话。
这是白柘第二次提醒郁烨,第一回,是在他留给郁烨的信上。
今天下午离开时,白柘曾偷偷留给她一封信。
那信上无非就交代了三点。
第一、他是婆罗国的祝司,名伊萨姆。
第二、这药造成的疫病确实是由楚颖潜入之人引发的,他们扮作马贼一边烧杀抢掠一边散播疫病,谢予迟全然知情,但并未向她坦白。
第三、不管是谢予迟还是谢琉,都想要抓住他,虽不知目的,但定与婆罗国有关,那日动乱谢琉他们在以郁烨为饵,引自己出现。
白柘没有理由骗他。
可无论如何,谢予迟救了她,还因她染上那疫病。
“我……并未故意瞒你。”谢予迟长睫低垂,眼中有一瞬慌乱。
郁烨怔望着谢予迟,目光柔和“我知道,我信你。”
面对郁烨毫无保留的信任,谢予迟内心愈发沉重。
他利用她,是真的,但爱,也是真的。
除去自责,谢予迟更多是对郁烨的愧疚,因并不知晓郁烨会被沈惑偷袭,所以能替她挡去那一剑,谢予迟反倒松了一口气。
“阿烨,你要想好。”白柘语气少有的严肃。
郁烨闻言,转过身来,静静看向白柘,目光深邃专注。
“小白,求你救他。”
白柘了解郁烨,只要她开了口,事情便没有回转余地。
于是他轻叹一声,妥协般的应承下来。“如今我也唯有道一句竭尽所能,因为此药之解,我尚未制出。”
郁烨没有出声,只是将谢予迟的手握得更紧。
随后白柘转向谢琉,目露不屑“该你了,说吧,怎样才能放我们离开。”
无数道利箭对准着他们,此番状况几人本就处于劣势,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谢琉恍然一笑,眸中掩藏的情绪却耐人寻味。
“唯有一个,那就是带我入婆罗国。”
“你想要做什么。”
见白柘眼底氤氲起一丝冷意,手逐渐挪向腰间的刀刃,谢琉恐将人逼急了眼,便连声解释。
“大祝司不必担心,唯有我一人跟随你回婆罗,而他们,皆会退回楚颖地界,而且,入了婆罗地界,没祝司引导也是死路一条,我又能耍什么花样呢?”
缓缓放下手,白柘却有所思地盯看谢琉半响,最后讽刺一笑。
“那便如你所愿。”
不如皇妹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