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台上的安神熏香袅袅幽转而上,微苦的墨香裹着它的味道散开,浸入郁烨袖口的衣料,同丝线紧缠密合。
长久握笔使得手腕处传来酸痛,她抬起笔转转,视线依旧落在纸砚上。
不久前,张青便走入内室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又慢慢踱步立在郁烨身后。
“公主,衙门里有些事,臣去去便回。”
“太侍。”放下手里的笔,郁烨转过身,正色道:“您是我的长辈,也是师兄,对我不必处处迁就,您公务众多,郁烨怎敢时时叨扰。”
张青微怔,随即抬手行礼,“公主既言张青是师兄,又年长数岁,更要多加照顾才是。”
更重要的是,当下正处于疾疫肆掠,国事动乱之事,景宁公主没有回京,不远千里来幽州解难,苟以国祸趋避,足以见她心智谋虑甚明。
尚且天下动乱之责,怎么也不该由一个小姑娘担下,虽然他知晓郁烨的运筹帷幄,经国之才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
但危难之时,总得由大丈夫先站出来。
“那臣便先行告退。”张青道。
郁烨俯身行礼,目送他快步走出院落。
张青离开之后,郁烨挽起衣袖,继续写信。
没过多久,突然从外头传来阵由远渐近的脚步声,随后一抹朝气蓬勃的青绿小身影便出现在院落门口。
“张伯伯!今日阿囡写字得了先生夸奖!”脆稚响亮童声传来,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跑进了院里。
“里面的贵人在办正事!阿囡不要过去吵闹!”张嫂一把将吵吵嚷嚷的丫头拥进怀里,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
一顿饭后,张青便拉住正准备去洗碗的张嫂细细解释了一番,才知道她口中的小娘子便是京雍城呼风唤雨的景宁长公主。
虽嘴上应承注意称呼礼节,但张嫂心里有些发闷。
果真就算是京都也少不了乱嚼舌根的闲人,这般温婉大气又知书达理的姑娘怎么就传成凶神恶煞的恶妇?
阿囡拨开揉捏自己脸的短粗手指,探头往里头看,随后眼睛亮亮地对着张嫂感叹:“她比俺娘还好看!”
张嫂一拍她的脑门,笑怒道:“今天衙门里事多,回去找你娘,今晚王竹竿恐怕回不了家了。”
任谁看到这肉团团的丫头,都不会同瘦骨嶙峋的王生联想起来,但阿囡确实是他的亲生女儿。
“好吧。”小姑娘有些失落,揪着手里的纸往回走。
张嫂见她跑跑跳跳地离开,便转身收拾屋子去了。
可没等张嫂离开多远,阿囡便忽的转过头来,大眼眨巴几下,一溜烟地跑进院中。
郁烨还在信中叮嘱让蒋黎书想法子入宫看看,乾安帝的安危仍旧压横在她心里最重的一块铅石。
待她将诸项须得多加转圜之事仔细叮嘱完毕,微微抬眼,便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头停在自己案桌的砚台边。
见人发现了自己,阿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软声软气地说道:“你写的字也好看。”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郁烨有些不明所以,但并未没在理会。
不知被盯了多久,她打量着盯住自己的那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想要什么?”
小姑娘听到这话瞬间精神昂扬,白嫩的手指抠着纸尖,半响,才磨磨蹭蹭挤出一句:“我想想。”
似乎你能帮我写一封信吗?”
“给谁?”郁烨想都没想,直接反问。
“给我爹王生。”
收好桌上的宣纸,她利落地将信装入封好:“为何要写给他?”
“过几日是他的生辰,我想悄悄给他一个惊喜,但是有好多字,我都不会写。”
郁烨瞥一眼阿囡手里的课业,心中了然。
“我答应你,但今日不行。”
阿囡点点头,颇为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写字很累,阿囡也不喜欢写这么多字。”
虽然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可阿囡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仔细瞅着郁烨的动作,问:“你的信都是寄给你喜欢的人吗?”
郁烨没打算回答,因为她察觉到这丫头有不依不饶缠住她的架势。
能答应替她写信已是最大的让步,连宫里的郁嘉遇都不曾有过这般待遇。
见郁烨不回答,阿囡也不介意,继续自顾自地说话:“我最喜欢我爹,所以头一个给他写信。”
她看着郁烨手里厚厚地一沓信,歪着头询问:“你写的第一封信,也是给最喜欢的那个人吗?”
此话一出,郁烨捏住信封的指尖微滞,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愣怔。
离开近半月,她并未派人去婆罗国探查消息,那晚情势紧迫,要逃脱谢琉手下的追截不易,走得也十分匆忙,所以她还来不及给谢予迟留下只言片语。
最重要的是,她这几日都在隐隐担心,谢予迟会不会怪她。
因为信赖白柘,郁烨一直都觉得谢予迟不过过得很差。
安心归安心,但一句抱歉……还是需要的。
但这个想法一经涌现,便被她心中的顾虑与无力感强压下去。
若是谢琉的人还在婆罗周遭驻守,那么别说是一封信,就算是句话也捎不进去。
郁烨猜测,谢琉的心思绝不止简单,不仅是故意给谢予迟下毒,还逼迫白柘带他们入婆罗,他的诸多行为不由得让郁烨怀疑,他是故意想将自己牵制在婆罗国内。
见郁烨脸色不愈,阿囡想了想,从袖口摸出一块皱巴巴糖纸包裹住的麦芽糖,殷勤地捧了上去。
“阿娘不许我吃太多糖,这是悄悄藏的一块,给你。”
被丫头打断回过神,郁烨垂眼,静静盯看小手里躺着的糖块儿。
“自己吃。”
简单应付几字,郁烨欲回房休息,便拿着信封走进房内。
阿囡看着人离开,悻悻然将糖收了回来,她想,果然大人们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阿囡!”
她将自己写的课业夹在胳肢窝下,正准备抠开纸吃掉这块糖,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好!是阿娘!
于是心下一紧,连忙阿囡连忙将糖囫囵喊进嘴里,然后拿好书本端正站好。
“你怎么又跑到衙门来了?”女人淑静温和,只是蹙起的细眉间涌现薄怒。
“我只是想来问问阿爹什么时候回去而已。”
阿囡耷拉着脸,小嘴嘟嘟,显得有些委屈。
女人的气有些消散,衙门事务繁琐,以往都是鲜少在孩子跟前出现,前几天王生日日在家,陪着孩子玩闹,没想到如今却故态复萌,又是半天不见人影。
“你阿爹忙些不好吗?给你挣钱买糖吃。”阿囡的娘微微眯眼,随即低下身,用手帕擦净她嘴边的糖渍。
“自然是好的!”她认同的连连点头。
“小白眼狼!”阿囡娘气笑了,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
“回去吧,你爹忙着呢。”
“好吧。”阿囡点头,乖乖地被她娘牵着离开了衙门。
不如皇妹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