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时,兴许是郁烨的一通警告,御花园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郁烨倒是落得清净,只不过还未走出御花园,便瞧见对面走来两个动作“奇异”的女子。
再走近了一段距离,她挑眼看去,才认得那走路雄壮的小姐正是蒋黎书。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郁烨,她们偷偷摸摸的左右张望,随即大步朝着郁烨方向走来。
刻意靠近,蒋黎书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开口:“郁晚晚,跟我出宫。”
阿瑶此时也凑了上去:“对啊公主!和我们回去。”
郁烨先是上下将二人装束打量一番,接着眉心微动,询问出声:“你们要我,回哪里?”
“瑾王,我主子身边!”阿瑶脱口而出,眼中难掩喜色。
将公主带回去后,自家主子定会处处迁就,她只要讨好这位主子,以后她的日子可好过了。
“我为何要去他那里?”
“你和瑾王才是亲兄妹!当然要同他在一起,郁烨,你不要担心,待回去之后,我会将所有事情都解释你听。”
郁烨脸上露出迟疑神色,她显然有些抗拒这突如其来的造访。
见郁烨没有动作,蒋黎书立刻上前拉过郁烨,似乎就要两人强行带走。
“你们做什么?”书笺见情势不对,马上大喊起来。
“别叫!”阿瑶看书笺吵嚷,就要上去捂她的嘴。
郁烨俨然不动,挣脱着蒋黎书的束缚。
“抱歉,我不会出宫。”
“为什么?”蒋黎书难以置信。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着头后退。
“且不言我能否在太子眼下逃脱,父皇无人看管,就算是我逃了,牢里的书墨闫凌也会因我而死。”
定定地看向蒋黎书,郁烨目光深幽:“我竟不知蒋黎书你何时也学会了附党站队。”
“那你呢?”蒋黎书反问:“无论真相如何,你都不会离开?”
郁烨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无论我立于何地,都逃脱不了他的掌箍。”
直到在东宫见到江家一家仆熟悉的脸孔,郁烨才清楚认识到若是没有郁景治的默许,她根本就无法停留在江家。
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个侍卫的呼唤声:“景宁公主,时辰已到,您该回东宫定省了。”
“郁烨。”蒋黎书不依不饶,看向郁烨的目光垦诚:“有我在,谁都不能把你关起来!”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郁烨把心一横,立即将人推开。
“尽快离宫,这里眼线众多,再慢几刻,你们便走不了了。”
书笺此时挣开了阿瑶,跑到郁烨身后站定。
“郁晚晚!”
“回去!”
郁烨轻呵一声,便率先饶过她们,迎向走来的侍卫。
“孤在此处。”
那几人见郁烨无异状,又朝着她身后张望。
这时郁烨冷冷开口:“还磨蹭什么,回东宫。”
“是,公主。”侍卫立刻板正了身子。
蒋黎书与阿瑶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在宫里暴露的,郁烨也没有出宫之意,无法,两人只得相视一眼,趁着人流较多时打道回府。
是夜,郁烨正端坐在桌前,照着手边的书页一笔一划撰抄着金刚经。
以往她总是耐不住性子写这些经书,现在倒是能静下心来。
蒋黎书的到来让她心知这一天终于临近了,郁怀瑾如浅池游蛟,心有丘壑,总会朝着高位冲飞,但她未能料到的是,他最后的竞争者成了郁景治。
至于她口中的真相……
郁烨冥思苦想也没有个所以然,难不成她并非乾安帝所生,同郁怀瑾一样为先帝遗腹?
小案上的熏香散着袅袅余烟,烛泪顺着灯台逐渐凝固。
吱呀——
书笺手里提着木盒,携着夜间寒气从外头走了进来。
“公主,快到送药的时辰了。”
郁烨放下笔,缓缓起身走向内室,书笺则是先将汤药与糕点摆了出来,才去为郁烨翻找着出门必用的披氅。
“不过您先吃了自己的药再去吧,多添一块您爱吃的奶糕,夜里肠胃不好消化。”
换好衣物,郁烨走了出来,望着一如既往的乌黑药汁,她抬起碗一饮而尽,随即拈起块奶糕放进嘴里。
待口中的苦味被淡淡奶香冲散,郁烨这才开口:“今日的奶糕着实不错,我带一些给父皇。”
书笺抱着披氅走了出来,笑意盈盈道:“好呀,陛下这几日也似乎爱吃些甜的。”
收拾稳妥后,郁烨这才带着书笺走出房门。
两人先来到御膳房端药,孙籍依旧守在药蛊前,见郁烨到来,便恭恭敬敬唤了声:“公主。”
“辛苦孙总管,接下来由我端去便可。”
“公主多礼,乃是折煞老奴。”说着,他便支使小太监用钳子将蛊夹起,将药倒进碗中。
孙籍又把药放入拖盘,这才递给了郁烨。
等郁烨带着药进入正掖庭中,她遇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晁掌司,怎么又是你。”
郁烨的出现,让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乾安帝。
注意到乾安帝龙榻的被角下露出色彩斑斓的纸页,郁烨挑了挑眉。
敏锐察觉这两人凑一处没好事,特别是晁巩。
“晚晚来了啊。”乾安帝握拳掩唇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见过景宁公主。”晁巩站立起身,施然行礼。
郁烨同样回了个礼,随即将药放在乾安帝身侧的小案桌上,坐上了乾安帝床榻。
她将手往下一按,随即将被子下的书给抽了出来。
《蚀骨绝情,公主别想逃!》
又见那坨大书名下一串小字简介。
她,是大雍公主,他,是楚颖太子,她逃,他追,她们都插翅难飞……
郁烨看了看这封面,又觑向两人做贼心虚的脸,冷笑一声。
“晁掌司,看来近日这兵部闲得厉害啊。”
“公主说笑了。”晁巩理理袖口,笑道:“探望陛下乃是臣之本分。”
郁烨没管那人,将书随意丢在榻上,接着把那药端了起来:“父皇,喝药。”
“公主无需在意这话本,想来坊间话本类型多样,上回臣还见过廖相国和长玥公主的。”
“实话说来,这京雍城里的笔者都是无风不起浪,故事应有原型……”晁巩侃侃而谈,仿佛在这正掖庭里商讨的是军国大事一般。
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那药上,意味不明。
乾安帝就着郁烨的手慢慢将药喝了,便饶有兴趣地回答起晁巩的话来:“爱卿说的有理,不过你给朕这话本中,公主可是太过冷漠了,这楚颖太子又太霸道,两人相处着实艰难,这爱人相处,需得沟通。”
一旁的郁烨,我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听两个老不正经的人开话本研讨会?
又听着两人议论这话本近半个时辰,郁烨总觉得他们在故意说予自己听。
耳不听为净,就在她准备先辞礼离开之时,岂料晁巩倒先她一步。
“天色已晚,陛下早些休息,臣便先行告退。”
乾安帝大手一挥,“也好,爱卿退下吧。”
见晁巩起身给自己行礼,孙籍进来换灯盏,郁烨也打算离开,顺便抓住机会,同这本事甚大的兵部掌司“聊聊”。
“父皇,那郁烨也……”
谁知乾安帝就没打算放过她。
“晚晚就留下多陪父皇说说话吧。”
郁烨的唇张了张,最后妥协,重新坐到了乾安帝身侧。
“晚晚啊,今日读朕读晁爱卿带来的话本,便想起了你母亲。”乾安帝将手平放在身前,侧头遥看着灯台上橙黄的烛火。
“都说儿肖母,女肖父,朕倒觉得,你更多像你母亲些,爱憎分明,什么大胆的事都是一股子冲劲,还记得你那时同蒋家那丫头故意砸破了皇后永慈殿的房顶,还将尚书家的小公子捆在了树上,顽皮程度真真是让朕头疼。”
郁烨低垂着眼,微微勾唇轻笑:“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当年你母亲也是大胆,她原本定下的亲事是太史箫家的那位,后来成亲那日,她竟是说动了箫家公子,也就是怀安的父亲与其相好私奔,真到了成亲那日,她竟来到朕府上,径直将朕打晕带走,顶上新郎官的位置。”
乾安帝回忆当时情形,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朕本就对她有意,奈何先帝顾忌蒋家势力,不愿将她许给朕,后来先帝见木已成舟,便准许了这门亲事。”
“晚晚啊。”乾安帝忽的抚摸上郁烨的头顶,宽大掌心传来温暖,郁烨一怔,才发现乾安帝在唤自己。
“待诸事有个了解,你去将那人掳来可好?”
听到这话,郁烨吃惊地抬起头。
“父皇,原来你都……”
“当然,朕又没老眼昏花,自然知晓长玥是男是女,但朕顾念他与你有缘,性子也合的来,便没了拆穿的打算。”
或许说,他不仅在默许,更似乎在推动这一切。
“可父皇不担心他另有所图?”
乾安帝收回手,扬起下巴摸了摸渐渐浓茂起来的白须,那模样颇为骄傲,:“朕自然派了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再者,你要记得,那小子欠了你,若不讨回些什么,还是咋们郁家的人?”
“父皇,如今……晚晚恐怕是迟了。”郁烨望向乾安帝,眼中虽有细碎笑意,可她看上去更加难过。
“怎么会迟了,你二人都尚在世上,爱便不存在迟与不迟一说,再者……”
突然,郁烨看见乾安帝紧捂住胸口,眉头紧蹙,神情痛苦不堪。
“父皇!你怎么……”
郁烨还没说完,便见乾安帝躬身吐出一口黑血来!
“父皇!”郁烨倏然起身去查看乾安帝的情况,又焦急万分地朝外头大喊:“传太医!”
“晚晚……”乾安帝嘴角还在淌血,连白须都被尽数染红,他握住郁烨的手,缓缓摇头:“太迟了……”
“不迟!父皇,太医来了您便能好!”郁烨急得眼中蓄起泪光,她用颤抖的双手拿自己袖子去擦乾安帝吐出的血。
乾安帝虚弱地勾起一抹笑意,从口中挤出话来:“对,不迟……是太早了。”
郁烨没有心思去揣摩乾安帝此时的话,只是不停望向门口。
“孙籍不是去唤太医了吗?怎么这般慢!”
她又翻找着自己身上携带的药品,手上的血沾染上她素青的衣袍。
“晚晚啊……你靠近些。”乾安帝后躺在床榻上,朝郁烨伸出手。
郁烨握着一瓶金疮药,还在因自己身上没用的药而自责无措,见乾安帝朝自己伸手,便立刻握了上去。
目睹着乾安帝面色愈发虚弱,郁烨颤声哽咽“父皇,再坚持一会儿,太医马上就来了!”
见郁烨流泪,乾安帝安抚地握了握郁烨的手,艰难出声:“趁着朕还有些力气,晚晚便安静听父皇说话。”
“想都别想,我不会听的。”
乾安帝见郁烨含着泪瞪着自己那固执的模样,扯着笑慢慢出声。
“血狂症出现在晋雍,与你母亲的死,都是朕一手造成的。”
郁烨怔然在原地,泪水无意识自她眼角滑落。
此时,整个正掖宫的灯火骤然亮起,宫女太监焦急地穿梭在回廊,十几个太医步履匆匆踏入殿内……
而东宫内亮堂如常,却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