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这是最后一处了。”孙骁回头看向前方碎石堆砌而成低矮洞窟,犹疑不决道。
谢予迟收起手里已经无用的图纸,面上表情并无多大变化。
这几日他们按照边防布阵图一一将标注的地方都寻了个遍,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跟在谢予迟后头,孙骁小声嘀咕:“这东西,会不会是假的啊?”
其实谢予迟使用图纸时便隐隐有些预感,所有的标注都太过于明显,也易让人寻到,她的母后真的会将这般重要的东西藏在那些地方?
两人准备下山返回扎营处。
“主子。”戾风忽然飞身赶到。
“白祝司在等您。”
“那混蛋小子怎么来了!”孙骁不满出声。
自从在京雍城见过白柘之后,便将白柘列为他家殿下的头号情敌。
“人在何处?”谢予迟问。
“属下将他安置在兵营一处营帐中。”
没过多久,谢予迟一行人便回了兵营,也见到了白柘。
或许是因为赶路,白柘一头顺滑的银发束了个高马尾,由木簪别住,他身上是锦缎束腰玉袍,素净的下摆用银线绣着一只雪白的孔雀。
白柘从婆罗直接赶到这里,穿着的祝司袍便也没有换下。
“谢予迟,若是你想得到白鸾留给你的东西,便跟我回婆罗。”
这是白柘对谢予迟说的第一句话。
两人骑着马,行在楚颖同晋雍的交界之地,他们距离其中一个婆罗入口,不过二里路程。
“你的记忆什么时候恢复的?”白柘同谢予迟并列而行,忽然问。
谢予迟目不斜视,语气淡然:“那日早上,你离开以后,莫神医替我拔除了脑后的针。”
“这混蛋老头!”
白柘骂完,又犹豫道:“下药的事,你……不要怪她,郁景治他们将她逼得太紧,不过,你为何还要瞒着阿烨?”
“若是我不瞒她,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那就是郁烨会想尽办法避开自己,郁景治更不会让他活着走出晋雍。
“得到那东西后,你打算怎么办?”白柘又问。
谢予迟没有出声,看似坚不可摧又冷漠牢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迟疑。
他当然想将郁烨带走,可郁烨呢?
她会同自己离开吗?那日他侥幸听到了郁烨吐露真言,也确定她对自己的心意,可谢予迟没有信心,没有能让郁烨抛下一切同他在一起的信心。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到达婆罗边境,白柘撤去迷雾从林阵法,带着谢予迟踏进了婆罗地界。
同样的屋舍山林,阡陌河流,人们往来熙熙,劳作交谈,扎着小辫的孩童奔跑欢笑,老人们则是坐在自己屋前抽着旱烟。
但此时的婆罗却给了谢予迟另一只截然不同的感受,人们生活的还是一样的怡然自得,但少了些许压抑的氛围。
“走,我们去王上那里。”白柘道。
依旧是那颗巨大苍郁的树,还是同样高耸入云的楼,只是长明灯消失了许多。
谢予迟踏上木梯,点滴回忆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他怔然看着周围良久,直到白柘唤他三声才得以回神。
到了最顶层,参商与泠星冷月早已等候多时。
“楚颖太子,我竟未认出,你就是白祝司的儿子。”参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开口。
谢予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母亲早逝,其身份我也是一知半解,我只听闻她出身于婆罗。”
此时泠星冷月两双眼睛紧盯着谢予迟,不时用探寻的目光瞟向参商。
“你们想说什么,便说吧。”
得了首肯,泠星率先开口:“美人哥哥,你怎么没带姐姐来呀?”
第一句话便触了雷区,白柘立刻使眼色让冷月将人的嘴捂住。
“她会来的。”
没想到谢予迟竟然回答了。
白柘有些惊讶地看了谢予迟一眼,随即对参商道:“王上,我们前来,是请您用圣水将这上面的东西显现出来。”
说着,白柘便递上了郁烨当初给他的手帕。
其实白柘当时也看出那手帕的不同寻常之处,一是想到这可能是留给谢予迟的,便不想过多了解。
但后来他隐隐察觉此事不简单,便索性暂时放下两人芥蒂,帮他寻出真相。
谢予迟看向那手帕,目光流露出一丝不解。
“这是……白祝司的遗物?”看到上头的文字,参商也认了出来。
白柘点点头。
于是参商接过手帕,对泠星冷月开口道:“你们去河中端一盆水过来。”
“是,王上。”两个丫头十分乖顺地去办事了。
在等候她们取水的空隙,参商看向谢予迟,欲言又止。
因为前不久她看到几月前谢予迟同郁烨一起点燃的长明灯,灭了。
他两人的灯留在了最后,昨日她去看时,灯内再没了光亮。
原本参商准备将那灯取下,可想起郁烨,忽得固执的想,留下吧,也许神树能给他们各自庇佑。
风浅浅拂过,神树的繁茂枝叶发出细碎声响,光线自缝隙间投进树下,地上斑驳光影悠悠晃动,谢予迟正静静打量那棵神树,忽的瞥见参商面色有异,便道:“王上莫非是有事要同我说。”
参商想了想,继而摇头。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谢予迟正要追问,泠星冷月两人回来了。
她们端着一个铜盆,放在了树干前,又朝着神树拜了拜。
“楚颖太子,白柘,随我来。”参商转过去,朝着那铜盆所在地走去。
靠近铜盆之后,参商缓缓蹲下身,将那手帕平摊放入水中,然后她双手合十,嘴中低声念出了一串谢听不懂的咒语,
接着他们便看到那水中的手帕渐渐出现绿色的纹路,如血脉一般从四周角落朝中间汇集,最终凝成一点。
这时白柘便疑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谢予迟侧头觑向白柘,倏然出声:“将这手帕同婆罗的疆域图重叠在一起去看,你能确定那中心点处于什么地方?”
盯着那手帕想了半响,白柘恍然大悟,“跟我来。”
于是白柘带着谢予迟来到一处破落的小木屋前。
“原来是这里。”白柘似有感触,随即他又问谢予迟:“不记得了?你是来过这里的。”
因为这里就是当初白鸾接任祝司前生活的地方。
谢予迟摇了摇头。
“罢了,你当时年龄太小,不记得也是应当。”
说完,白柘便踏步走了过去。
“我们去看看。”
打开房门,除了满布的灰尘蛛网,这屋内简易非常,除了一个桌子木床,其余什么都没有。
两人四处探寻,希望窥得一些线索。
白柘盯着那木桌左右观察,而谢予迟则是来到了那生了些霉渍的床榻前。
盯望半响,他忽的动起手来,不借助任何工具,生生将那些床板给卸了下来。
看谢予迟不费吹灰之力的拆床,白柘有些心有余悸,看来当时他逃走时只伤了自己一只手都算是下手轻的了。
卸开最中央的一块木板,原本的木墩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个小小的铁牛头,而牛头鼻子下方则是个小拉环。
谢予迟伸出两指勾住拉环,往上用力一拉,整个床瞬间坍塌陷落。
连同床边的地面,猝不及防的破裂下坠。
“谢予迟!”白柘叫喊一声,想要拉住下落的谢予迟,谁料自己脚下的土地一松,也落了下去。
原本不大的木屋里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凹陷。
两人下落的距离并不高,待他们反应过来,已经踏在了地面上。
因为武功傍身,谢予迟倒是站立的十分稳当,而白柘则是径直摔在地上,白净的衣袍瞬间沾染上灰渍。
“起来。”谢予迟朝着白柘伸出手。
就着谢予迟手臂发力,白柘迅速站定。
他们打量着四周,发现这就是个小型地窖,只是这般造设,独独缺了酒。
谢予迟抬眼,立刻发现正前方不远处有个废弃的神龛。
抬步走近,他将手伸向那未曾刻上名字的牌位后。
没过一会儿,他就拿出个圆形木盒,上头同样也刻得是孔雀图案。
而谢予迟的手不知被什么刺破,食指指尖冒出一点血珠。
再看那孔雀图腾似吸了血一般逐渐鲜活起来,只见那赤红的孔雀缓缓开屏,咔嚓一声,圆盒从中间断裂。
冰凉的触感落进手掌,谢予迟定睛一看,发现是枚小巧的龙形玉如意。
这便是兵符了。
他将兵符收入怀中,又把已经破裂的木盒重新放回神龛上。
“谢予迟,你过来!”
听见白柘的喊声,谢予迟转过身,发现他正蹲下身打量着一处裂开的墙皮。
“这后头肯定有什么东西。”白柘笃定开口。
“你让开些。”谢予迟走近,缓缓将手置于墙上,对白柘说道。
手掌运动骤然发力。
白柘刚后退两步,便见那墙轰然倒塌,尘土洋洋洒洒地飞落,两人立即捂住口鼻,待灰黄的扬尘逐渐消散。
当看清墙后的东西之时,白柘瞪大了双眼。
这满满当当地一面墙后面,竟是堆满了落灰的纸封药包。
谢予迟踱步靠近,顺手解下刀划开纸袋,簌簌白粉落下。
眼眸骤然一沉,谢予迟的脸色瞬间幽寒。
这些白粉,分明就是引起血狂症的药。
原来传闻中的强军之法,就是这些腌臜东西!
“这……不会吧。”白柘数着药袋的数量,难以置信。“这么多?”
谢予迟没有犹豫,从袖口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作势就要将这些药粉一把火烧去。
“且慢!”白柘突然制止谢予迟,他从置放这些药包的木架底端发现一叠废纸样的东西。
将那些纸捡起,他抖落上头的灰尘抱在怀里,转身对谢予迟道:“烧吧。”
身后火光四起,白柘四处张望,“谢予迟,我们怎么上去?”
谢予迟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抬手拎住白柘的后领。
“不会你想……”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后颈一阵拉扯,直勒着脖子生疼。
再反应过来,他已经落在木屋的地板上了。
“咳咳咳……”白柘捂住脖子剧烈咳嗽,磕磕绊绊地说道:“你……想勒死我恩将仇报啊!”
抬起头,发现他没管自己就要离开,白柘立即跟上:“我说,你欠晚晚的可还不清了,若不是她将这手帕给我,你根本就拿不回那东西。”
走着走着,白柘开始翻看起手里的东西。
那些纸上记得东西刚开始还只是些药方,后来便是些各处搜刮来的照顾孩子的事项。
翻到最后,白柘突然抓住了谢予迟的手臂。
“谢予迟。”
忽然察觉到了白柘语气不对劲,谢予迟这才回头看他。
只见他神情严肃,目光复杂道:“恐怕你欠郁烨的,不仅仅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