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万物复苏。

起源村外的荒山下，添了几座还未刻上名字的新坟。

天穹乌云密闭，细雨淅淅沥沥。

白臻拿着一壶粗劣的酒水，神情感慨地看着眼前残破的墓碑，碑体表腐蚀严重，只能依稀地从表面的刻痕间猜出“白臻之墓”四个字。

这是他的墓，也是他的碑。

他很早就死了，再次醒来后就到了这个世界。

古老，偏远，不知是何年代。

白臻记得死后的记忆，他目睹了自己被推进焚化炉，亲身参与了一场安静又悲伤的葬礼，那天的天气和今日一样，细雨蒙蒙。

当泥土盖上棺木，他的意识也陷入黑暗之中。

然后，他从梦中醒来。

他从一个漆黑的空棺中睁开了双眼，看见了那本该烧成灰烬的尸体重获新生。

白臻爬出了自己的坟墓。

……

起源村坐落在大青山南部边缘，地处偏远，与外界交流困难。

最近的县城至少都要走上三天三夜，更何况山里多野兽，道路崎岖，频繁的雨水也让山路格外泥泞，没有经验的人恐怕还没到地方就被秃鹫啄了个干净。

“叮铃铃——”

回到村里，白臻前脚刚回屋放下酒壶，一阵铃铛清脆的声响就渐渐从远处靠近。

他来到屋檐下，目光穿透层层雨幕，看向了不远处热闹的队伍。

隐约间，好似一只巨蛇在缓缓滑动。

最近村里死了不少人，基本都是些老人，因为死相奇特，不少村民认为是山神发怒，降下了神罚，所以必须献上祭品，请求神的原谅。

白臻看见了人群中有人牵着一头健壮的水牛，只见那人的泪水还未擦干，水牛可是一家人的命脉，献了它接下来的农事可就困难不少。

白臻前世心脏病发作，还未考入医科大学就死了，可久病成医，他也自学了不少知识。

一年前来到这里，因为调配出了几幅治疗感冒等小问题的药方，成为了村里唯一的“大夫”。

直到一个月前，村里开始出现奇怪的病症，白臻根本无从下手，有人趁机跑出来喊了句“山神发怒了”，没想到就这样一句毫无根据的话，却引来了不少人的认可。

他知道这个世界流传着不少玄奇的事迹，可山神之说实在是过于缥缈，简直就是随口胡扯。

队伍约摸着上百人，如同一条长蛇般走向村外大青山下的残破神庙。

雨还在下，热闹的景象渐渐远去。

白臻刚要回屋，就见队伍的末尾走出一位头发别着一朵鲜艳红花的小女孩。

她提着一个装满花草的竹篮，望了一眼人群离开的方向，然后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向白臻所在的院子。

女孩靠近了些，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

“怎么不带把伞？”白臻问道。

小女孩笑了笑，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般：“我喜欢今天的雨水。”

这是什么可爱的理由？

白臻无奈地回屋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向她：“快擦擦，不然感冒了怎么办！”

小女孩放下竹篮，开心的接过白布，然后轻轻拿下头顶的红花仔细擦了擦，仿佛是一件稀释珍宝一般，擦净重新别上之后就随意抹了下脸蛋，让人不禁怀疑红花才是本体。

“好了！”小女孩熟练地将帕子往兜里揣。

白臻眼疾手快，好似早已预料到眼前的局面，一把拿过帕子，不等女孩反应，用帕子对着她的脑袋搓了好几下，见水珠彻底消失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末了将帕子挂在高高的晾干上，低头看着一脸苦恼的女孩：“每次来都带走一样东西，我都快被你捋秃了！”

女孩撇着嘴：“哼！小气！”

白臻笑了笑，提起地上的篮子看了眼：

“最近你不要进山了！”

仅一眼，他就看出竹篮里有几株稀有的药材，平时都长在群山峻岭之间，离村子有不少的距离。

女孩住在村东小山坡，家里还有一个奶奶，两人相依为命，生活颇为困难。

白臻来到此地之后，平日里对她们多有帮助，两人就采摘山里的药草作为回报，一来二去也渐渐熟络，他并不希望女孩因为采药而出现意外。

小女孩疑问道：“以前不都这样吗？”

白臻：“最近不太平，还是少出门为好。”

“难道白大哥也相信是山神发怒？”

女孩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仿佛想听到一个肯定答案，白臻侧对着她正在整理药材，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不信。”他摇了摇头，“只不过村里最近死的人都常年与山林打交道，事情肯定和山里的东西有关，我目前还不知道原由，你还小就不要去冒这个危险。”

女孩笑得很开心，坐在桌前，双手撑着脑袋，她盯着忙碌的白臻，眉梢间的笑容像一朵花儿似的。

见女孩安静下来，白臻也专心整理起屋内的药材。

渐渐。

白臻的脸上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他看着满屋的材料，可对村里出现的疾病没有丝毫帮助。

他一想到村民们奇怪的死状就有一种深深的不安，他复活后的对生前的记忆不完整，但确定村民的死法他应该很熟悉。

他想过直接离开起源村，可前段时间出山的路被山洪冲毁了，至今没能通路，这也是山神之说流传的原因之一。

何况他的墓在这里，他根本无法离开。

白臻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了这片区域，就像是身体扎了根一般，一旦远离他的心中就会产生一种难以磨灭的惊恐。

一年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原由，墓也去了多次，可事情毫无进展。

难道今年又要死一次？

白臻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复活，但他不想死。

……

过了一会。

“白大哥！”

女孩的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臻回过神：“怎么了？”

“我该回家了。”

这时。

他抬头望着门外，原来雨已经停了。

于是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嗯，早点回去，别让你奶奶担心。”

临走，小女孩又问了一句话：“白大哥想离开这里吗？”

白臻：“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不属于这里啊！”

他叹息道：“我生长在这里，怎么又会离开呢？”

他以为女孩因为最近村里的事，担心他直接离开，毕竟他只是一年前来到了这座村子。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在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小东西。

“白大哥，这是奶奶让我给你的。”

白臻一愣，看着她手中那个用花藤制作的手镯。

他在村里的某些老人手中见过类似的东西，属于女孩奶奶在灾祸来临时制作的“平安符”。

他欣然接过，这是老人的一份好意。

手镯摸着很光滑，带上之后紧贴着皮肤，和手腕仿佛浑然一体，

白臻晃了晃手臂，表示很喜欢。

女孩见此，满意地说道：“白大哥，那我先走了，以后见。”

“嗯，再见。”

望着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白臻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抚摸着手腕上的手镯，冰冰凉凉的很舒适。

……

起源村东面有一座小山包，上面怪石林立，长满了矮小的树木，女孩的家就落在这里，建在树丛之间，也是此处唯一的住户。

小女孩提着空竹篮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屋前的石头上，她加快了脚步，如风一般瞬间来到老人面前。

“奶奶！”她靠近后亲昵地叫了一声。

老人抚摸着她的脑袋：“东西给他了？”

“给了，白大哥可开心了。”女孩突然皱起眉头，“奶奶，我们真的要离开吗？”

老人笑了笑：“怎么？舍不得你的白大哥？”

“他真的很好闻嘛！奶奶为什么不让我吃了他呢？这样白大哥就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

“一个死人，一个天地都不收的人，能好吃吗？能吃吗？”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讳。

女孩撇着嘴：“奶奶不也观察了白大哥一年吗？”

“我只是好奇一个死人怎么又活了过来，那个墓在我奶奶的奶奶那个年代就一直存在，时间磨灭了一切，可他却复活了。”

“那就是不死人嘛。”

“哪有人不死的？”老人望着远处的村子，“灾劫将至，就连我们都必须逃离，这些人又有何能力活下去？走吧，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哦！”

女孩应了一声，回到屋内。

整个屋子仿佛一块巨石被掏空，里面除了一张石柜外就再无其它东西，柜子上摆放着一些小物件。

木雕，竹蜻蜓，折纸……都是些白臻捣鼓出来的小玩意，每一个都被擦得锃亮，能看出平日里有很好的呵护。

女孩依次拿着往兜里装，好似无底洞一般，整个柜子都东西都放了进去。

片刻后。

她离开屋子，回头望了眼村子，然后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跟上老人，两人身影渐渐淡化，如云散去，消失在山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