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时,B市Opera Bombana餐厅。
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进包间,裴锦年站起身,两人笑着拥抱寒暄。
侍者布置好菜品,恭敬欠身后安静地退下。
裴锦年举起玻璃杯,深红色的酒液摇晃,倒映着包厢内奢靡的水晶灯光。
“程叔叔,这些年谢谢您照顾我爷爷。”
程屿森也举起酒杯,眼神温柔:“应该的。裴峻的父亲,就和我的父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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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两人谈起当前的时政经济,也聊裴锦年在欧洲的工作生活。在轻松愉悦的氛围里,裴锦年难得放松了神经。
甜品时间,裴锦年说:“听说您即将升任外务部长官,祝贺您。”
程屿森苦笑:“我分管欧洲事务,一年来东奔西跑,事情多起来常常是焦头烂额。我总想起你父亲当时年纪轻轻,工作却那么得心应手,好像他天生就属于这里。哎,若是他还在…”
裴锦年神色如常:“我记得爸爸那时也有很多烦恼,所以总是缠着我妈妈给他剪白头发呢。”
程屿森望着裴锦年,仿佛穿过她又看见了那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外务官:“阿锦,我们这一批受你父亲爱护栽培的外务人员,曾经都只是从外国语学校里选拔出来,没有背景家世的学生,可你父亲却愿意手把手地指导每一个人。我们从没有忘记他是如何严谨处事,温和待人。只是,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在那些权贵家族面前,我们的力量依旧是微不足道。”
裴锦年的眼睛里有细碎光芒:“这六年,我爷爷能健康平安地活着,如今还能有机会走出管制区,全是因为您和各位叔叔阿姨。我心里有千万句感谢,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且,爸爸如果还活着,他绝不希望你们受他牵连的。”
程屿森说:“当年,陆家向内政部匿名举报你父亲以权谋私,作风不正,而后萧家又提供了好几份你父亲名下的灰色资产清单。六年过去,监察科参与你父亲经济作风案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可陆诚的小舅子李郁却稳稳坐在科长的位子上,就好像陆家安排在那儿看守秘密的一条狗。只要他在一天,我们就永远也看不到当年的卷宗,更无从知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致你父亲于死地。”
裴锦年皱眉:“如果卷宗里只是伪造的证据,那全数毁掉不是一劳永逸吗?陆家宁可断了李郁的仕途也要守着的材料,应该有其他用处吧?”
程屿森语含不屑:“李郁当年也是胸怀大志的检察科高材生,可这几年李家旁支凋敝,只剩下他和李馥姐弟两人,他几乎变成了陆家的一把刀,大大小小的对手经他之手办进去多少个。如果不是陆家保他,单看他手里的那些冤假错案,能平安退休就算圆满了,还妄想仕途通达?”
裴锦年问:“陆家和萧家,真的这样手眼遮天吗?”
程屿森答:“萧家世代从军,前几年老家长去世之后,萧伯远很快就顶上去了,萧尧也已经晋升少校,前途光明。陆家从政,陆征现在退居二线,陆诚在商业部如鱼得水,说不上手眼遮天,也是大权在握。不过,曾经和你们很亲近的傅家,韬光养晦了几年又再度起势。现在,傅家明在商业部和陆诚平起平坐,他的长子傅南生又在内阁担任要职,如今可是炙手可热。而陆奕川执意从商,陆家若是后继无人,今后还得培养外姓心腹。”
裴锦年耸肩:“他们要的或许就是政商两开花,我们何必操心人家后继无人?”
程屿森心下感叹裴锦年的敏锐和洞察力,于是说出了放在心里很久的想法:“阿锦,当年傅家明曾顶着巨大压力为你父亲说话,这些年傅老爷子也一直在暗中关照你爷爷。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将来的路,你能走得轻松一点?”
裴锦年认真地听完,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欧洲工作时,曾经协助傅家明司长处理过一桩海外商业纠纷,之后也见过来欧洲度假的傅老先生。聊天的时候,他们多次提起我爸爸,但是当时我回国日期未定,所以大多只是是寥寥带过。一周前他们知道我回B市,就同我约好月末见面。我会尽力争取,但选择权仍在他们的手里。”
裴锦年神色淡然:“或许,他们有意帮我。如果成功了,他们就再也不需要忌惮陆家。但是,前景光明的傅家,实在没必要为了一桩陈年旧案,自找麻烦。所以,如果他们拒绝,我也尊重他们。这六年,大家都尽力了。从现在开始,该由我承担起责任了。”
程屿森喉头哽咽。他伸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只要你需要,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裴锦年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真心诚意的微笑:“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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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裴锦年从包里取出一份黑色文件袋递给程屿森。
程屿森在看到文件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他匆匆把文件合上,就要递回去:“阿锦,这…”
裴锦年用眼神制止了对方:“您给了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这是我唯一能回报您的东西。请您一定要收下。”
年初,程屿森和经商的朋友一起入股了一项位于柏林郊区的高级度假村项目。就在一切按部就班地推进时,市政厅突然告知,开发项目的正中央有一块私人土地,如果没有得到主人授权,项目就必须绕开这片土地,这意味着所有设计都要重头来过。他们多方打听,却怎么也找不到块土地的神秘主人。
现在程屿森才知道,这块被遗忘的土地,属于雷克兰德家族最受宠的成员。
而那薄薄的黑色文件袋里,躺着裴锦年亲自签署的土地使用授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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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程屿森和裴锦年一起下楼。
穿过宽阔的走廊时,突然有娇俏女声从身后传来:“Klaire!”
裴锦年转身,见几个人正从另一间私人包厢里走出来。
昏暗的廊灯下,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后的杜柏铮。
他穿着米色的亚麻西装和简单的黑色圆领T恤,晦暗又暧昧的灯光勾勒出他好看的颈部线条和精瘦的胸膛轮廓。他应该也是刚下班,柔软的棕色卷发帅气地固定在耳后,露出凌厉的鬓角和英挺的剑眉。
他的眼睛仿佛雕刻一般狭长漂亮,严肃时显得冷漠无情,可当这双眼睛望向特定的人时,精致的眼尾就会微微弯起,流露出少年一般柔软却夺目的光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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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杜柏铮身旁那位漂亮的西班牙少女就小跑几步,张开手轻轻抱住她,又给了她一个热情的贴面礼:“Klaire!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并不习惯肢体接触的裴锦年微微有些僵硬,但当她看向那双猫眼儿般的眼眸时,也被对方的快乐所感染,露出温柔的笑意:“好久不见,Flora。”然后又冲着站在杜柏铮身边笑得眯起眼睛的Lucas挥了挥手。
比起雷克兰德家族,盘踞在南欧大陆的洛佩斯家族和北部的杜瓦尔家族更为亲厚。眼前的洛佩斯兄妹和杜柏铮姐弟几乎是一起长大,和裴锦年只是偶尔在宴会上碰面。可Flora从第一次见到这位大自己两岁的漂亮姐姐开始,就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喜爱。后来因为杜柏铮的关系,裴锦年和他们也逐渐成了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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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年向程屿森简单地介绍了杜柏铮一行三人。程屿森负责欧洲事务,早就对各自雄踞一方的洛佩斯家族和杜瓦尔家族有所耳闻,但这些年轻的贵族行事低调,深居简出,极少出席公众活动。轻松的寒暄后,程屿森也不禁叹服他们与生俱来,令人炫目的雍容气度。
高挑清瘦的Lucas有西班牙美少年特有的风情,他系着格纹丝巾,暗色西装外套上有繁复的暗金色花纹,亚麻色的及肩卷发使他看起来像极了油画里走出来的风流公子哥。
他绅士地亲吻裴锦年的手背,露出帅气的笑容:“之后还有工作吗?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吧?我请客,Karl买单,庆祝美丽的Klaire小姐再度升职。”
Flora拍拍杜柏铮的肩膀:“我们这次就是专程来送别Karl,庆祝他终于肯离开曼岛。要不是Karl刚刚说你也调任B市,我们都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伦敦了。”
裴锦年耸耸肩:“总部突然下了调令,我又不熟悉这儿的业务,整整一个月过得兵荒马乱,总算是理出点儿头绪。我还等着总部给我办个就职party,让我喝点儿酒睡个好觉,而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新案子等着我处理呢。”
大家都笑起来,裴锦年晃了晃手机:“我先回了,你们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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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锦年走后,Flora去洗手间补妆,Lucas有些疑惑地问一直沉默的好友:“你怎么了?生什么气呢?”
杜柏铮瞥他一眼,反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生气了?”
Lucas大胆假设:“你不会是因为Klaire没第一时间告诉你她调任,才和她生气吧?”
杜柏铮不耐烦地皱眉:“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Lucas不知道自己猜对了大半,又说:“你不说话的时候,可比工作还吓人。你看,她宁可回去工作也不愿意和我们去喝酒。”
杜柏铮外表装得再风度翩翩,骨子里还是矜贵傲慢的少爷脾气。他是站在食物链顶端高贵的猎食者,只有和Klaire在一起,才会收起锋利的獠牙和利爪,露出温柔又宽纵的神情来。可就在刚才,杜柏铮刻意避让的眼神和冷淡的肢体动作,像极了闹脾气的漂亮美洲豹,一言不发地保持着距离,想要摆出居高临下的疏离姿态,却连眼神也管不好。
Lucas仍不甘心:“她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脸色也不好,估计这个月都没能好好吃饭休息。你怎么还舍得和她生气啊?”
杜柏铮被问烦了,心里又惦记着裴锦年眼底淡淡的乌青和愈发消瘦的身形,于是只能恶狠狠地说:“你眼睛没处放吗?一直盯着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