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下午,闲来无事,上炎翼传了薛玉进殿。
薛玉来时手边还沾着血,上炎翼看到后,手边的龙须酥突然不香了。
“怎么这是。”上炎翼问。
薛玉头上还冒着汗,一脸严肃地说:“臣在城中一户人家中,又发现了那名魔王手下的踪迹。”
“就是那个浑身是血的?”上炎翼还是不想浪费美食,拿起一块龙须酥咬了半口:“孤王以为你要辞官卸任呢。”
“怎么就要辞官了?陛下怎么不觉得臣去杀人放火了呢?”
“孤王觉得你没那个胆子,顶多就是杀只母鸡做做汤。”
薛玉乃习武之人,文章也就读了几篇,上炎翼虽然不灵犀,好歹嘴巴利索,薛玉在她面前总是词穷,表示习惯了。
上炎翼可就爱看薛玉这幅吃瘪没法发作的样,心下还是不难为统领大人了,问道:“楚楹新最近都不来喊孤王起床了。”
“他这几天被国师大人缠住了,来不了。”
“呸”上炎翼啐了一口,这糕点吃得她口干舌燥,喝口茶,半天想不起说什么话。
“瞧瞧你一身血,穿出去影响不好。”上炎翼说道:“带孤王去那户人家看看。”
那户被魔光顾过的人家。
“这就是?”上炎翼看着眼前的庭院。
庭院寂寂,荒草丛生,听不见虫与蛙鸣,风吹枯草,意境凄凉。
薛玉推开腐朽的栅栏,拔剑在院中站了会,目光警惕地看着地上黏糊糊的血迹,还未干透。
他报告说:“陛下,要注意安全,那只魔物可能还未走远。”
上炎翼咂咂嘴:“也许就在那屋子里等着。”
话音一落,那破屋的地板就咯吱咯吱响。
“野猫。”
上炎翼摆手:“没什么大事。这几天你更要严守火神庙,瑰丽山庄这些容纳山野神灵的地方。”她回头看了一眼这破旧的庭院,说道:“这么个旧地方,怕不是声东击西。”
薛玉缓缓收回剑,待上炎翼走远很久之后,看着这栋陈旧的小楼,想了很久。
陛下……真的,自私到只为上炎氏的江山考虑么?
风吹草动,连枯草都讥笑。
上炎翼是自己磨磨蹭蹭走回来的,李嬷嬷守在屋门口。
“有事情吗?”她问道。
“是我!”云稚娇笑说,扯着上炎翼的袖子:“凌风去哪了?我怎么找遍整个皇宫都不见他。”
凌风是上炎雍和的名,不过除了先皇和他的生母,极少人的辈分能叫着他名能不心虚的。
“孤王皇兄早就出宫了,现在应该在律大人那里。”
云稚一听,小步跑开,李嬷嬷拉住她:“你去哪?”
“我去律大人那里找凌风啊。”云稚摆脱嬷嬷。
李嬷嬷看着跑远的云稚,摇了摇头:“他怎么又走了?”
说的是上炎雍和。为了上炎翼的安全着想,李嬷嬷是最不希望上炎雍和再次露面的人。
“皇兄不爱宫里这套,嬷嬷放心。”
“嗐”李嬷嬷担忧地说:“当年他不懂事,娘娘还以为能使他不再回来……”说到这里,李嬷嬷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娘娘派人杀他,亏他命大,没死。”
“嗯?”上炎翼惊奇道:“还有这等事?”
李嬷嬷揽过上炎翼:“娘娘把云稚放进宫里,就看中了云稚没大没小,没脸没皮的性子。”
嬷嬷看向那一丛被踩烂的富贵花。
上炎翼也顺着李嬷嬷的目光看去,她前些日子刚种上的花,被人踩到泥里去。
上炎翼过去捧起一朵,跟李嬷嬷哭诉:“孤王刚种上的……”
李嬷嬷摇头,目光中皆是慈祥。
楚楹新在国师府逗留好几天,临了要走的时候,国师祯还拉着他不让他走。
楚楹新一脸嫌弃:“二百岁的人了,又不真的**岁的小孩子,还要人陪玩,有没有有意思啊?”
祯眨着白兔般的眼睛:“你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急着回去,该不会是喜欢上炎那个小丫头,想回去找她吧。”
“谁说我没有急事?”楚楹新脸一红,说道:“我可是要拯救世界的勇者?知道啥是勇者不?你要是耽误我时间,神仙就来罚你。”
“切,”祯拍拍自己的小裙子:“哪个神仙敢。”
楚楹新好歹摆脱了祯,谁也想不到,在大炎朝当了二百年国师的祯,居然是个孩童样貌,以及孩童心性。
然后他就在这看了三天孩子。
楚楹新回宫倒没受到阻拦,大家可是都认得敢砸宫门的人。
上炎翼正摆弄她的富贵花,没注意到楚楹新到来,满脸泥土地抬头,看见他生涩的笑。
“一去去了好些天。”上炎翼说:“孤王以为你被偷着抓走了。”
楚楹新蹲下来,也摆弄这些花,笑着说:“哪能那么笨呢。”
“哦——”上炎翼故意拖长音:“原来那天咬定薛大人要杀他的人不是你啊。孤王说公道话还被记恨了。”
楚楹新汗颜,只能转移话题:“你们国师怎么是个小孩子。”
“她二百岁了,才不小。”上炎翼说道,顿了顿:“孤王并不喜欢她。”
“确实,挺烦人的。”
“孤王让薛玉去找你,你怎么不跟薛玉一起回来?”
“嗯?”楚楹新诧异:“我没看见他。”
上炎翼刨着土,很长时间不说话。
富贵花好歹被楚楹新扶直了,还摆了好看的造型,精致玲珑,上炎翼看着他弄,越看越好看,不禁赞叹:“真好看。”
楚楹新低头,脸红到耳畔。
“诶,”上炎翼觉得好玩,戳戳楚楹新:“孤王跟你讲一个好玩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孤儿,他爹爹不疼,娘亲不爱,后来,就只能在街上跟流浪狗打架,抢东西吃……”
“陛下!陛下!”一个侍卫匆匆跑到上炎翼面前,神情十分焦急。
“慢慢说。”上炎翼的故事戛然而止,仔细听着侍卫的话。
“统领大人……统领大人……”侍卫面色惊恐地说:“杀人了……”
“什么?!”
“什么??”
两人齐齐出声,上炎翼先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薛玉现在在哪里?”
侍卫说:“就在,就在庞大人的府上,杀了,杀了庞大人一家。”
“薛玉不会做这种事。”上炎翼拍干净手,提了裙子就走:“他现在还在庞大人府上么?”
“没有,属下们接到报案后去找,只剩下一地的尸体。”
听起来骇人,从前京城这种事,都是薛玉来处理,上炎翼噎住,谁能想到,让人放下屠刀的人,竟会亲自举起屠刀。
“陛下,”楚楹新看上炎翼被震惊到呆立无措,轻轻喊她:“别慌。
万一又是上次,有人假冒薛大人呢。”
上炎翼一听,好像又回过魂来:“是啊,假冒薛统领的法外狂徒还未缉拿,孤王这就去庞大人府上看看,若是凶手真是薛统领,孤王一定能查明他的气息。”
上炎翼一把抓起楚楹新,边小跑边说道:“孤王这几日觉得薛玉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那天盛喜坊传出鹰鸣开始,第二天薛玉就感觉不一样了。这事复杂,回头再跟你讲。”
这位被“薛统领”杀死的庞大人,原名庞囵,主管国家礼节,照楚楹新的理解,就是外交。
此人精通做官之道,乃两朝元老,为人圆滑世故,谨慎缜密,连先皇都挑不出他的毛病,在朝野上见谁都眯眯眼,大家都知道此人城府深重,但就是找不出任何缺点。
为官几十载,也没个仇家,上炎翼一向佩服他。
“薛玉”找这样的人下手,是要向谁说明什么?
来到庞府,楚楹新率先走进去,只见地上全是血迹、血迹和带着血迹的脚印。
尸块零碎,散落在地上,以及被削肉的腿骨,一节节指头夹在人的头发里,脸皮被剥开,塞到死者的口中。
他想吐,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上炎翼走了一圈,数了数人头,庞囵家连小孩伴读和下人,共有五十四口,一数,正好五十四个人头。
多深的仇恨才能屠尽满门,以这样残忍的手法。
一定非常恨吧,这个人,一定非常恨庞囵吧。
“呕——”楚楹新还是没坚持住,扶着墙呕吐,看一眼,就觉得骇人和恶心,这不是电视剧还可以打码,现实是看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在外面等着。”上炎翼见状,想必是楚楹新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而她,自小生在宫里,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出入战场,横尸遍野。她早就见怪不怪。
“不行,”楚楹新倔强道:“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他知道她肯定不怕,但是他要保护她,就要生死与共,这是痕迹上,他对她许下的诺言。
“嗯?”上炎翼倒是有些意外,一种非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传来。
上炎翼仔细翻寻尸体,好像再找什么东西,楚楹新目光紧紧追随上炎翼的身影,终于不解的问:“陛下,找什么呢。”
“哦,”上炎翼解释:“没什么,孤王想看看,凶手因为什么痛下杀手。”
“仇杀吧,要是别的原因,也不可能弄成这样。”楚楹新说道。
上炎翼撒了个谎,她并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感应凶手留下的气息。
强大的功力孕育强大的感官,旁人看不到、闻不到、听不到甚至是摸不到的东西,上炎翼都可以清晰地察觉。
在血海中探查到一个人的杀气,对上炎翼来说并不难。
而等她嗅到凶手留下的气息后,上炎翼回头对楚楹新说道:“也许真的是他。”
“什么?”楚楹新不敢相信,薛玉可是系统都认证过得好好先生,怎么可能跟这场惨案有关?
“我觉得……还是当面问问他比较好。”
“……”上炎翼不说话。太阳落山,烟霞黯淡,楚楹新看着她的侧脸,她同他满心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