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囵惨案惊动京城,上炎军巡城时,民众向他们投去质疑的目光。
上炎翼坐在茶楼中,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楼朝门的那张桌子,而是带了斗笠,遮了面纱,在二楼的茶室中看着这一切。
楚楹新端着茶盘往桌上一放,看着上炎翼这幅扮相,好笑道:“现在大家都以与薛玉共事为耻,难道陛下也觉得朝野面子过不去?”
“不,”上炎翼否认:“孤王不相信薛玉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话音刚落,门上便传来“梆”一声,楚楹新走过去,开门,门外并没有人。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门上了。”楚楹新说道,他仔细一看,果然,一支飞镖扎进门里,还带着一张纸条。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密信了。
楚楹新没有打开,而是交给了上炎翼。
“写的什么?”楚楹新趴在桌子上,偏着头,十分好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传信方式,好像还蛮有效的。
“不知道谁写的。”上炎翼仔细看着密信,把纸条亮出来,上面几个字:“约定之地见。”
“什么约定之地?”
上炎翼摇摇头:“跟孤王有约的人多了去,也不落款,谁知道是哪位。”
“哦,对了”楚楹新一摊手,掌中划出那枚飞镖,黑色的狼型,狼眼是金色的。“这是扎这张纸的。”
“是他。”
上炎翼一眼认出这枚飞镖的来源,把斗笠一摘,同楚楹新说道:“走吧,一起去。”
“哎?去哪?”
“去找薛玉。”
薛玉失踪多日,上炎翼派了多支力量去找,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有没薛玉的半点影子,如同凭空蒸发了般。
蒸发的嫌犯主动约见,楚楹新看过很多侦探小说,却想不到任何理由,他只能观察着上炎翼的面色。上炎翼的神情一如往日,好像已经料到了一切。
上炎翼确实跟许多人有过约定,但从未跟薛玉说过什么诺言。
那枚狼型飞镖,黑狼金瞳,是上炎军的标志。
那么递送密信之人,上炎军没有第二,只能是薛玉,他会找什么地方作为约定,那只能是他在成为统领之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那个地方,还曾经住了一位可以通神的巫女。
可惜——她死了。
楚楹新看着眼前的破院子,拽了拽上炎翼:“你们怎么在这里约着见面?”枯草浓黑,朽木惨灰,楚楹新裹裹袖子说道:“有点阴森森。”
“的确。”上炎翼转过身来,面向楚楹新,一字一句说道:“因为这里,曾经有一位巫师,下过诅咒。
诅咒就是,进入这个院子的人,都会暴毙身亡。”
“哈?”楚楹新听了指指院子:“那薛大人叫我们来不是……让我们死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迟疑,楚楹新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不如,你不要进去了。”上炎翼吐了口气,说道。
楚楹新往里面看了一眼,深深枯草之下尽是白骨,证明诅咒的真实性。
他使劲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过我要保护你,所以我们俩个一起进去,就算诅咒会让我们死,我们也会一起死。”
上炎翼听后笑笑:“你该不会是怕一同前来,死掉的只有孤王,回去不好解释吧?”
她开玩笑的话,但还是很想听到楚楹新说“不”的回答。
楚楹新拍拍她的脑袋:“当然不是。
我从前跟你说过,你尽管保护你的江山,我来保护你。”
“孤王不记得你说过。”上炎翼心中一颤,好像有什么情景在脑中浮现。
他们两个走上前去,枯木栅栏自动打开,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他们向前。
推开那栋破旧小楼的门,一股尘土的气息掩面而来,“叮叮咚咚”一阵风铃响。
小楼一共两层,外貌虽然破旧,但内饰如新,家具干净,像是常有人来洒扫的样子。
“噔噔”一阵脚步声。
是上炎军的牛皮靴踩在木质阶梯上的声音。
上炎翼听到后,将视线移向阶梯,失踪多日的薛玉,正在一层阶梯上站着。
几天不见,他的样子变了许多,前几日还面目清爽,眸中带星,今日一见,连嗓音都沙哑难听。
他佝偻着腰,脊背不再挺直,还披上了一件极大的黑斗篷,像一名耄耋老人般沧桑。
“陛下。”薛玉行了个礼。
上炎翼看到后,向楼梯走去,说道:“孤王这几日不见你,你倒变了好多。
庞囵是怎么回事?”
走上前才能发现,薛玉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连瞳孔都是红色的。
楚楹新一看,这不就是影视作品中,角色黑化的样子吗。
他一把拉住上炎翼,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向前走。
“庞囵?”薛玉的声线沙哑:“陛下在位也有四年了,真的不知道庞囵是个什么样的人?”
“孤王的臣子是什么样的人,孤王最清楚不过。”上炎翼顿了顿:“他确实诸多过错,可是,这不是你灭他满门的理由。”
“可是!”薛玉的情绪非常激动,通红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他举起双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薛玉痛苦大喊:“可是陛下!你是陛下啊!你不是最爱伸张正义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好好活着,而善良的人却死了!
死了!她死了!”
薛玉指着上炎翼和楚楹新,嘴唇颤抖着,唾液黏连唇舌:“你,还有你,你们都是罪人!你们都是凶手!”
上炎翼垂下眼眸,如同坏人被指责的样子,也许有所愧疚,但绝对理所当然。
她是大炎朝的龙皇,她出生时就带来一场屠杀,她成长、她继位、她成皇,每一个阶段都会有无数无辜的人成为她的垫脚石。
她的辉煌,血海波涛。
上炎翼想着,坦然一笑:“那又如何?”
轻轻一句,那又如何。
这四个字最后击溃薛玉的心理防线,他重重的瘫坐在地。
“陛下。”薛玉沙哑的声音很轻,是无法抵抗的绝望,他开口:“薛玉在成为上炎军之前,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
后来有一个人,她死了。
没有人敢对质凶手,我甚至在律大人府前跪了三天。
那时候是冬天,雪很大,我只有一件单衣,仗着身体好,跪了三天,没有冻死。
我听她说,大炎朝……龙皇至高无上。所以她死了,没人替她喊冤,我想去找龙皇。
龙皇居然是个小姑娘。”
薛玉动了动身子,继续说:“小姑娘又怎样,我只要善有所报,恶有所偿。”
“当时你加入上炎军的时候,孤王一点都不惊讶。”上炎翼神情坦然:“薛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孤王早就了解过你,不但是你,每一位出入皇宫的人,孤王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是臣子。”
“那陛下可知……”薛玉好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无神的瞳孔泛起光芒,他看向上炎翼,等待着她主持正义。
“孤王当然知道。但孤王不在乎。一个人而已,孤王害死过很多人,但孤王都不在乎。”
“果然!”薛玉听后发疯一般抓着自己的头发:“你果然为了你的天下,可以不择手段!”
“呵,没关系。”薛玉目光一凌,似要鱼死网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是一只黑狼玉塑,不是别的,正是统领上炎军的令牌。
黑狼令牌天下只此一枚,没了它,上炎翼就无法统领上炎军。
薛玉手上用力,玉石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他掌中出现黑色粉末。
他要毁掉黑狼令牌,他要毁掉世间的恶与不公。
“你放下。”上炎翼快步走上楼梯,想要拦住他,却被楚楹新紧紧拉住。
“不要着急,有可能是陷阱。”楚楹新冷静分析。
一向理智的上炎翼却无法冷静:上炎军是皇族亲卫,更是朝野门面与信仰。能够统帅上炎军的黑狼令牌,更是龙皇们之间传位的象征。
没有了黑狼令牌,就代表先皇并没有传位给她,上炎翼会为此背上篡位的罪名。
楚楹新不知道哪来的劲儿,使劲把上炎翼拉住,上炎翼虽说武功好,但硬是没挣脱开。
这家伙,不会把自己当成玄印蟒那样使劲拉住吧。
“陛下觉得无所谓,就看着黑狼令牌变成粉末就好了。”
薛玉正在火上浇油,不断刺激上炎翼的神经,他也不跑,肯定有什么预谋。
楚楹新一边使劲拉住上炎翼,一边看着薛玉的微表情。楚楹新以前读过微表情的研究,他看出薛玉在布置一个陷阱,要上炎翼跳下去。
“别过去。”楚楹新已经失去耐心了,换句话说,他快没力气了。
这么明显的陷阱,上炎翼居然看不出来?还是因为太在乎那块破石头,以至于不要命了?
楚楹新手上开始冒汗,干脆一咬牙,从背后抱住她。
很温暖厚实的怀抱,从前……也有这么一个人抱住了她,替她挡开刀光箭雨。
而楚楹新的动作,正好迈步上前,两个人一起踏在了楼梯上。
突然间,眼前黑雾缭绕,熟悉的感觉传入大脑。
是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