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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上炎朔来到律府时,律家公子正在背书,将将六岁的年纪,头上的发髻还是丸子状,上炎朔瞧得打心眼喜欢,伸手来摸了摸小公子的头。

“这门口风大,皇伯伯领你到屋里去。”

说罢,拉起孩子的手,向律家书房走去。

书房朴素安静,上炎朔拉着孩子要进去,小公子却住住脚,怎么也不可能进书房一步。

“爹爹说,他的书房我还不能进。”

小公子低下头,一副敬畏的样子,揉了揉衣角。

上炎朔笑了笑,说道:“折离兄养子有方,也罢,我也在外面等着他便是。”

律折离去往朱雀关两月有余,今日刚好是归来之日,龙皇上炎朔着了私服来律府,等着大炎的宰相风尘归来。

律北霜抱着书卷,站在上炎朔的旁边,抬头能看见上炎朔的下巴,干净利落没有胡茬。

龙皇的外貌像是停留在了他二十出头的样子,目光熠熠,神采非凡。

律北霜没有见过龙皇二十岁的样子,但是跟父亲两鬓微白相比较,龙皇好像真的没有老。

龙皇常说他的长子像极了他,律北霜上次进宫也见过,确实如此,大皇子比他尚年幼一岁,却比他记住更多的诗文词经,连待人接物都要老成些。

律北霜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得上炎朔忍不住弹了一下他的头:“小宰相想什么呢?”

律北霜捂着头,眼泪打着转看向上炎朔,挪了挪脚,离得上炎朔远了些。

府外嘈杂声音传来,原是律折离到了门口,上炎朔拉着律北霜去迎,笑脸赤诚。

在律北霜的印象里,上炎朔真真是坦荡诚实的人,包括他拉他的手,都是温热而有力的,这份来自掌心的力量,让人不自觉的想靠近他,想拥戴他,如同父亲那样为大炎鞠躬尽瘁。

律折离看到被牵过来的他,点了点头说道:“北霜,回屋读书去。”

律北霜点了点头,把小手从那温热的掌心抽离出,临走时听到上炎朔激动难耐地叫了声:“折离兄。”再就是看到父亲风尘仆仆的衣衫,小小的心疼了一下。

母亲往书房送几次茶,回来把屋门一掩,眉眼弯弯说道:“他俩绝对有什么事儿。”

律北霜晚上起夜的时候,好奇往书房一看,烛火通明,是父亲和龙皇陛下畅谈彻夜,他突然想起下午上炎朔那句“小宰相”。

如若自己也做了官,龙皇能不能也这样跟他像好朋友一样,夜话白鹭时?

律北霜摇了摇头,想什么呢,自己做官还早着呢。到时候龙皇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该是龙皇家那位天才大皇子吧。律北霜搓搓脸,有一个比自己聪明太多的陛下,是不是工作能比父亲轻松点?

律北霜一直抱着轻松工作想法,又在府上呆呆读书读了一年。

这一年皇家喜事颇多,龙皇又纳新妃,皇后腹中龙嗣将产,龙皇又稳住一片江山。

母亲在家郁闷打转,律北霜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娘,你有什么烦心事呢?”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娘不为自己烦心,为你们爷仨烦心。”

弟弟还在院子里扒拉泥土,律北霜问道:“我们律家与上炎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多好多年了,上炎氏有喜事,那不就是我们家有喜事,娘亲为什么又要为我们烦心呢?”

“北霜还不太懂。”律夫人手里的芭蕉扇摇了摇,拍拍律北霜的头。

“父亲说,不懂的,就要问。”

“娘这么跟你说。”母亲抱起他来,抱不动又放下了:“现在大皇子的生母下落不明,皇后肚里的孩子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又来了个兰夫人,他们上炎家早晚都要争权,到时候受害的是咱们律家。”

律北霜听了个云里雾里,便说道:“像陛下那样赤诚之心可见的人,不会那样对我们吧。陛下那么喜欢大皇子殿下,怎么会把权力分给别的孩子呢。”

于是当日皇后生产,是个公主。

律北霜眼见着母亲松了口气,接着就是公主百日宴,龙皇点名律宰相要拖家带口来庆贺。

律北霜坐在宴席上,觉得龙皇和皇后都不怎么高兴。

虽不高兴,他上前敬茶时,两人还是冲他微笑,律北霜有幸看见那位小公主,百天的婴儿模样好看,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晶莹剔透得像水萝卜肉。

后来不知怎么得,小公主从奶娘怀中到了律夫人怀里,母亲抱着小公主摇啊摇,律北霜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软乎乎的,一戳即破的手感酥酥麻麻,他一下子抽回了手。

这是大炎未来的公主,她将来会有无数种可能,但总归要像母亲的话本子里那样,女孩子嘛,要学诗书礼仪,学琴棋红妆,到了年纪就嫁个好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一辈子,作为公主的话,边关一乱或许还要和亲,就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在一个人有无限可能的时候。

律北霜突然有点惋惜,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婴儿,发现婴儿的发丝和眸底都染着暗沉的深红。

发色和瞳色的特别在大炎不是什么稀罕事,大炎本是华洲陆古六国统一而成,民族众多,甚至有修道者修到一半把自己修变了色再娶妻生子,有的与妖与怪**,那种天生带有神力的,有着半神的血脉。

皇后一家以武将纵横朝野,就是因为有半凰的血脉流传,想必小公主也继承了这份血脉,才有这样令人看不腻的深红。

律北霜看着小公主,小公主也看着他,突然咯咯笑了,软柔的小手伸向他,律北霜心软地握住,掌心传来湿热的温度,像极了上炎朔给人的赤诚。

婴儿咯咯地笑个不停,皇后见状直说:“我家霄儿生出来一直板着张脸,见了律大公子怎么这样开心。”

律夫人回应道:“该是缘分如此。”

缘分这东西说来稀奇,律北霜只记得母亲的话折子里,很多应该长长久久的,因为有缘无分甚至没有缘分,分开了、离别了。

那么有缘分的话,就是他们会永远不分开的意思吧。

一想到这,律北霜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抽出手来坐得笔直。

转眼五年后,那个小婴儿已经长成个淘气包了,完全没有当初话折子里讲得,温温柔柔端端庄庄,每次跟两个弟弟玩回来,总是会弄得一脸泥巴,如果这时候律北霜从夫子那里回来了,拿起手帕给她擦擦脸,她就会奶声奶气地叫一声:“谢谢大哥哥。”

“怎么每次都弄得这个样子?”律北霜看向她的同伙们,律北辰憋着笑站好,身后还跟着个什么都不懂的上炎凌云,律北霜指了指自己的弟弟:“这里面数你最大,你要照顾好他们。”

那时候上炎翼还不叫上炎翼,叫着小字凌霄。上炎凌霄一下抱住律北霜,虽然只能抱住一半,但她力气大,一下把律北霜扑倒在地,呵呵地说:“明明是大哥哥最大,为什么大哥哥不跟我们一起玩?”

律北霜把她抱起来:“因为大哥哥要好好读书报效祖国啊。”

自从上炎凌霄出生,皇后专横六宫,甚至朝殿上的国事也要插手,看样子大皇子无法继承皇位了,那么就只能是兰夫人所出的上炎凌云继承龙皇,但听自己弟弟的描述,这个上炎凌云好像并不聪明的样子。

甚至整个皇宫都知道,这个小皇子脑子不灵犀。因为这个,兰夫人当年因美貌而取得的宠爱化为云烟,兰夫人自此不再照看他。

未来的龙皇如果不聪明,就意味着他要多多学习,不然将来大炎没了栋梁怎么办。

时光倏忽而过,草长莺飞,花乱蝶舞,上炎凌霄的模样渐渐出挑,官家小姐站成一群,她一身素袍子也如鹤立鸡群,有着三分皇后的风范。

他替她擦了好多年的脸,有时候律北霜都觉得男女有别不好意思了,她还满不在乎,律北霜提起的时候,她就会说:“可是我还小嘛我还小嘛,我就一丢丢一小点,也没有人给我擦脸。”

说完就佯装要哭,律北霜见不得她哭,只好告饶。

宫里人就笑话:“公主这么大了不知羞,还叫人家公子帮你擦脸。”

律北霜此时已有君子如玉的模样,他私塾的桌洞塞满了官家女儿们写的情诗,上炎凌霄每一封都翻出来瞧瞧,咂咂嘴又放下,突然瞧见律北霜手中的书册,几个熟悉的人名和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她问道:“这是什么?”

“你父皇让御使大夫记的。”

“这……什么意思?”

“就是你父皇要把你嫁出去的意思。”

上炎凌霄似懂非懂:“那还能让大哥哥擦脸么?”

“不能,”律北霜装样遗憾:“非要让人帮忙就只能夫君来了。”

“那大哥哥能做我夫君么?”

律北霜笑出来:“这是什么玩笑话。你好好瞧瞧,这上面没有我的名字。大炎建朝几百年,上炎氏与律家从不通婚。”

说起来,好像有点遗憾似的。

那一年,他行弱冠礼。

上炎凌霄一大早就从宫里偷跑出来,嚷嚷着要见证大哥哥长成大人的样子。

律北霜无奈道:“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会说行了礼就变了模样。”

“那大哥哥不会把我忘了吧。”

“当然不会。”

上炎凌霄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使劲点了点头,就要跑开的时候,突然被律北霜叫住:“凌霄。”

“什么事?”她怔怔回头。

“你为什么,”律北霜说出自己的疑惑:“会觉得我会把你忘了呢?”

“是……是我哥哥这么同我讲的。”她难过地低下头。

大皇子这样骗小孩子么?

律北霜叹了口气:“我不会忘掉你的。任何行过弱冠礼的人,都不会忘掉什么人。”

“可是……哥哥说。”凌霄的眼泪流了下来:“哥哥说弱冠礼上要吃的,就是时间回溯,忘掉前尘的东西。”

“不会有那种东西。”律北霜赶忙给她擦眼泪,心里又疼又好笑:“逗乐的假话,不要信。”

“什么是逗乐的假话。”

“不是我跟你讲的话。”

当时的上炎凌霄,想了想母后总是严肃的脸和无止尽的教导,以及身边宫人一戳就破的假话,唯一能指导她的哥哥也爱开玩笑耍她……好像真的是大哥哥最可信哦。

那一刻她决定要成为一个可靠的人,也许未来大炎不需要她,但世上只要有需要她的人就好了。

“大哥哥,你会一直跟我讲真话的,对不对?”上炎凌霄迫切地询问。

律北霜未尝世事难料,给了她一个无暇的答案:“对。”

律北霜又问道:“你待会回宫么?”

“不呀,我要在外面好好玩。”她说道。

律北霜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别跑远了,今天水神祭祀,晚上要放河灯的。”

“嗯!”

他还想再嘱咐点什么,却被母亲叫走,要去准备弱冠礼了,他一转身,她便快步跑开,他还想再说一会,母亲不停催促,她也不见踪影,便算了。

晚上的护城河热闹得很,律北霜捧着河灯,左等右等不见她来,耐着性子等着她。

哄小孩罢了,小孩子需要慢慢哄。

这一等就是一整晚,这一慢就是十几年。

第二天清晨雾气濛濛,她才从城门的方向跑过来,带着一身汗水和雾气,跑到他面前。

律北霜也没有生气,倒是问道:“急什么?”

“快点大哥哥,要不然来不及了。”她把他拉到护城河的桥上,说:“我昨天去了花藤凰,听说从大炎的生命之河上放花灯,灯上写下愿望的话,如果能从流水中拿到那盏花灯,愿望就可以实现。”

“还有这种说法。”律北霜把手中的花灯点燃,让它缓缓流入护城河,水神祭祀加上花灯夜,护城河旁早已一片狼藉,昨夜里还有些风情,今早雾气太重,怎么也不好看了。

“看来天公不作美,雾气太重,你可能找不到那盏花灯了。”律北霜说道。

上炎凌霄却十分焦急,急得呼哧呼哧要哭出来:“可以的可以的,我已经最快赶过来了。”

花灯满河,到底是世人的愿望太多,神怎么也看不到这个。

律北霜陪着她又等了好久,等到她哭哭啼啼的放弃了,临走时问道:“你许的什么愿望?”

“我想要,大哥哥不要忘记我。”

……

烛影摇红,明明灭灭映在律北霜的脸上,他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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