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刘阁老大不了责骂她一顿,小娘子却不用再嫁给贺书礼,至于女儿将来的嫁妆,她会再想法子补贴一些便是。
刘夫人想通这一层,竟觉得今日这辱受得有些值得——毕竟和女儿的终身幸福比起来,这算不得什么。
她警惕且质疑地看着贺书礼,道:“小郎君说话可做的数?”
贺书礼把玩着手心,道:“自然作数。”
王氏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刘夫人这是疯了?五十万两白银白白补偿给宁阳侯府,赔了女儿的部分嫁妆却不结亲,刘家怎会同意这样的买卖?
偏偏刘夫人就是同意了。
贺书礼冷冷的说道:“口说无凭,刘夫人立字据为证。”
刘夫人咬着牙齿,嘴角下沉,道:“好。”笔墨印泥也是早就备好的。
王氏也并未阻止,毕竟她想要的并未失去。
刘夫人奋笔疾书,生怕贺书礼反悔一般,潦草地写完了字据,签了名字按下手印,递给他,道:“现在可以了吧?”
刘小娘子抽抽搭搭地扯着刘夫人的袖子,哽咽不舍道:“娘——”眼看着婚事不成了,她心里急切起来,却因为刚受了羞辱,又面皮薄,心里的话并不敢多说。
刘夫人不理会糊涂女儿的举动,警示她一眼,便叫丫鬟将字据送了过去。
季清欢上前一步,接过东西,双手递到贺书礼跟前。
贺书礼不急着接东西,他不屑地看了看字据,连个冷漠的眼神都没给刘小娘子,冷冷的说道:“以此为据。”便看向季清欢,从她手里拿过属于他的东西。
两手相触,贺书礼的指尖抚过季清欢冰凉的掌心,他眉尖微动,忽又想起胡妈妈说“夏捂痱子冬生疮”,不由得对着季清欢的手多盯了一会,葱白水嫩的手指并不像是做了很多粗活,甚是清秀好看。
短短一瞬,贺书礼便挪开目光,收好了东西,同王氏道:“母亲,可以回去了。”
王氏也不想再留下看刘家母女的苦脸,便领着侯府仆人出去,萧山推着贺书礼跟上,刘夫人刚刚迈出去一步,道:“贺三,记得你的承诺!”
贺书礼抬手命萧山停下轮椅,语气疏离道:“有字据为证,刘夫人何惧。”
这时候刘夫人才开始肉疼和后怕,她极力克制着,等人走了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没了外人,小娘子挽着刘夫人的手哇哇大哭。
刘夫人又气又恨,愤懑兼自责道:“都是我把你宠坏了!才会让你这么无法无天,口无遮拦。”
暖阁门口,长平侯夫人“恰好”从远处走过来,王氏同她道谢,贺书礼也稍稍点头以示辞别。
长平侯夫人也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府院。
王氏与贺书礼在出长平侯府的路上并未说话。
快到了宁阳侯府,王氏才忍不住地问道:“刘阁老怎么会同意这种事?”她语气十分平静,妆容依旧精致,打扮庄重,很有宗妇的模样。
贺书礼冷幽幽地启齿:“刘阁老肯定是不会同意,但是刘夫人一定会同意。”
待王氏明白过来,喉中一哽,脸色发白,半晌才问道:“三郎,你是在怪为娘?”
贺书礼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王氏追了两步,连着叫了几声“三郎”。
轮椅停下,贺书礼将刘夫人立的字据撕碎了扔在地上,王氏终于不再追了,拂袖而去。
京中传言,贺书礼与刘阁老之女八字不合,遂亲事作罢。
宁阳侯亲自面见天子说明,皇帝并未深究,只略问了几句贺书礼的日常,便揭过此事。
而后刘家也依诺把五十万两白银送到了宁阳侯府。
季清欢刚做完午膳从厨房出去,耳边鞭声啪啪作响,花桃树下的木桩子被抽打得掉了漆,光秃秃的。
她走过去道:“三爷,午膳已经好了,可以用膳了。”
贺书礼看了看日头,淡声问她:“往日也是这个时候用膳的么?”
当然不是,但是不早些做饭,贺书礼再这么抽打下去,手岂不是要废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手,若是受伤了。到时候萧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胡妈妈弄不好会让她贴身照顾,季清欢才不愿天天待在贺书礼身边。
她回话道:“胡妈妈吩咐奴婢早些做的。”
贺书礼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停下了手中的长鞭。
他的勒红的手指微微地颤着,手背完美无暇,掌心里却是旧伤加新痕,十分刺目。
季清欢默默地垂眸,她不喜欢贺书礼这种自虐式的发泄方式。
萧山将帕子递给了贺书礼。
贺书礼擦了擦脸,吩咐道:“回屋去。”
季清欢回厨房把饭菜端进屋,便也回厨房吃了午饭。
半个时辰后,萧山把案盘端来厨房,季清欢有些诧异,贺书礼胃口尚可,饭菜竟吃的七七八八了。
这么说来,他心情应该是好些了?
季清欢正思忖着,胡妈妈回了凌霄院,进厨房问她贺书礼吃了饭没有,她道:“与平常饭量一样。”
胡妈妈笑了笑,道:“那就好。”
她顿时又叹了口气,道:“我照顾了三爷这么些年,幸得他想得开,不然早就……”
早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吧。
季清欢下意识地在心里接上了这句话。
宁阳侯府不是寻常人家,宁阳侯和宁阳侯夫人先是家主和宗妇,然后才是子女的父母,在侯府的利益前,贺书礼既不是唯一的嫡子,即使再有才华,如今又不能替侯府创造价值,很多时候都注定要做出巨大的牺牲。
季清欢想起贺书礼手上的伤痕……大概除了自虐,他不会其他的了,也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自我愈合。
胡妈妈开了个话头便不说了,纵有千言万语,作为下人不能私下议论主子,她也不该多说,更不该跟丫鬟说。
二人默契地闭口不谈,院子里突然有了外人说话的声音,胡妈妈和季清欢一道出去瞧。
二门上的婆子带着一个灰白长须的男子进来,胡妈妈快步地迎过去,笑道:“胡御医,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