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丧钟响了三下,阖宫里响起了哀戚的哭声,大行皇帝死得很痛快,前两天倒在榻上,今日就宾天了。
雨水顺着屋脊,“噼噼啪啪”溅起一圈圈涟漪。
宫人们提着灯,脚步匆匆地踏在雨水中,来回奔波,远远地只能看到一点点毛茸茸的昏黄光亮。
丧事来得措手不及,只有那些嫔妃们来得及哭几声。
“来人啊,救我。”
沐梓柠嘶哑着声音,手掌一下一下拍打着椒房殿的宫门。
今日才下了新雨,院子里的夹竹桃树被打落了大半的枝叶,夏末的季节彻底被这场雨浇凉了。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身下杂草漫过膝盖,泥土弄脏了她灰白的裙摆,她转身,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
“我是皇后,你怎敢?”她的瞳眸中写满了惊恐,眼前的黑衣男子似地狱的恶魔,带着勾魂铁索,正慢慢向他逼近。
“放过我,放过我。。。”看着男子一步步走近,她跪在地上哀求着,“看在我从前那么爱慕你的份儿上。”
雨水砸在脸上生疼,和眼泪和在一起,她乞求的声音夹杂在雨水中那么凄厉。
“娘娘,陛下新丧,您是皇后,应该随陛下去的。”
男子一手撑伞,一手握着一个精致的银色酒壶,嘴边噙着残忍的笑。
“他从未正眼看过我,要我给他陪葬,凭什么?”沐梓柠不甘心,手指扣着身下的泥土,苍白的手指沾满了泥水。
“若正眼看过你便好了,至少,留个子嗣你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男子蹲在她的身前,手中的鹤纹伞越过她的头顶。
雨水顺着伞脊形成一串水珠,落入她的后颈。
冰凉的雨水滴入衣领,然后滑过脊背,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长姐。”
一截裙摆落在沐梓柠眼前,沐梓柠顺着那裙摆往上望去。
沐桉柠罗裙粉黛,撑着油纸骨扇,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美人儿,正低头俯视着她,脸上盈盈笑意。
“桉妹妹,桉妹妹。”
沐梓柠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去扯沐桉柠的裙摆,“桉妹妹救我。”
沐桉柠脚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自己华美的裙摆被沐梓柠蹭了好些泥水,眉头便嫌恶地皱了起来。
“长姐好生奇怪,陛下新丧,长姐既是皇后,与陛下伉俪情深,怎就不能随陛下去了呢?”沐桉柠故作不解的模样。
“当初可是我代你入宫啊。”
沐梓柠抬头看向沐桉柠,头顶的天空“轰隆”一声雷响,银色的光芒在天地间炸开,她被雨水泡得发胀的脸被这银光照得煞白。
哭红的眼,惨白的脸,看起来格外可怖。
沐桉柠被她这模样惊了一跳,赶紧又往后退了几步,才笑着道,“若是当初是我入宫,才不会像姐姐这般没用,连个孩子也生不出。
哦,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姐姐,我与景良哥哥已经定亲了,只可惜,长姐你等不到我们成亲那日了。”沐桉柠捂着嘴笑道。
成亲?沐梓柠看着沐桉柠与李景良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影。
她笑了,双手撑在地上,一声声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连夜进宫便是要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是你赢了了。”
“是啊。”沐桉柠得意的笑声就在耳边,“若是你死了,那就来不及了。”
“咱们同为沐家女子,若爹爹知道。。。”
“哈哈,爹爹。。。”
沐桉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像风雨中飘摇的娇柔花瓣。
“你以为今晚我为什么会进宫?就是因为爹爹啊。
你这些年除了让沐家蒙羞,你还做过其他事吗?爹爹送你入宫,你连半分恩宠也没争到,如今只有你死了,你死了沐家至少还能挣个名声。
沐梓柠,你在沐家这么多年,这是你唯一能为沐家做的事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要去问爹爹,我要去问爹爹。。。”
沐梓柠似疯了一般,朝着椒房殿的另一边奔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假的,沐桉柠说的都是假的。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银光乍泄,落在脚下铺开满地的白亮光芒,刺得人眼睛疼。
“景良哥哥,快拦下她。”沐桉柠的声音在雷声中几不可闻。
可是李景良何须要她喊?一个箭步上来,便扣住了沐梓柠的肩膀,“你还要躲去哪里?”
“李景良,李景良。。。”沐梓柠看着眼前熟悉的脸。
他的手攥着她的肩膀,那般用力,像是要抠进她的血肉中。
沐梓柠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她曾经那么爱慕的人,狞笑着,将毒酒灌入她的嘴中。
酒壶坚硬的质地,与牙齿艰难地碰撞着,冰冷的酒水流入喉咙,她能清晰感觉到毒酒一路往下直到胃里。
李景良用力地扳着她的脑袋,“喝吧,喝吧,喝完了,下辈子学聪明点。”
他白森森的牙,睁大的眼,还有那恶狠狠的神情,都映在沐梓柠眼中,若世间有恶魔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沐桉柠在一旁娇笑着,她说,“安良哥哥,多灌些,多灌些。。。”
沐梓柠想,十三岁那年的她真是疯了,才会跪在王府前,求他娶她。
沐梓柠这一生活得不值,很不值得,十三岁前,他爱慕年少风流的李景良,与沐桉柠争了个你死我活。
十三岁那年,三皇子选妃,相中的是名动盛京的沐桉柠,可父亲做主,让她嫁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要娶的是功高盖主的沐家嫡女,父亲要的是沐家的权利地位,沐桉柠要的是风流俊俏的李景良。
一场姻缘,几家欢喜,只有沐梓柠除外。
而后三皇子称帝,椒房殿就成了她的冷宫,六年,整整六年。皇帝记恨当年代嫁之仇,不敢拿沐家怎么样,就拿她一个女人撒气。
这六年,连下人都不曾给过她好颜色,从无一人来问过她过得好不好。
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她也是沐家嫡女,为什么,为什么,父亲的眼里只有沐桉柠一个?
她究竟有什么错?错在生在沐家,错在不该进宫,错在不该妄想那个不属于她的人。。。
她恨啊,恨意烧空一切,烧得这天、这地、这世界都在眼前分崩离析。
可是眼前的男女亲热地相拥在一起。
“真的死了吗?万一没死怎么办?”沐桉柠问道。
“放心吧,我放了足量的断魂散,连牛也能毒死。”李景良宽慰道。
“那就好。”。
原来。。。崩塌的只是她自己罢了。
双眼阖上,眼前一片黑暗,一切。。。都来不及了。
“姐姐。。。”沐梓柠的哭声响了起来,哭着那般悲切,那般凄凉,像是真正难过到了极处。
“不好了,皇后娘娘伤心过度,随陛下去了。”
随着沐桉柠的哭声,椒房殿的门终于开了,紧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